第二章26
吃晚饭当中,大家始终只谈一些闲事,什么著名人物啊,计划啊等等,大半跟克莱德没有什么很直接的联系。不过因为他善于应付,一下子就打消了很多对他的反感以及派生的冷漠态度,尤其是一些对桑德拉?芬琪雷喜欢他这件事感兴趣的小姐们,坐在他身边的杰尔?杜布尔希望知道他的具体情况,想知道他是什么人,亲戚朋友的情况怎么样,他来莱科格斯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问题都是在大伙儿开玩笑闲聊中对他一一提出的,这倒叫克莱德感到有些想不开。他觉得不方便把家庭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于是就说,他父亲在丹佛开了一家规模不算很大的旅店。他来这座城市是因为他伯父劝他到莱科格斯来学学衣领这一行生意。他对这一行的兴趣以及能否长久地待下去,心中还没有一定的想法。他不是想知道干这一行适不适合他的前途发展。这句话叫旁边听着的桑德拉和杰尔都有一个印象,不管吉尔伯特放出来的谣传怎么样,克莱德一定还是有点钱和有一定地位的人,要是他在这里不得意,还可以回去。
他的地位以及是否有钱都很重要,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因为,虽然他长得不错,讨人喜欢,在这里还有亲戚,可是,人家说,他只不过是个穷光蛋。而且只是想投靠他大伯家的。这个说法叫人听了很不放心。一个一文不名的职员或是靠人家救济生活的人,即便有好亲戚,人家对他最多客气一点儿就行了。可是,要是他还有点钱,在别处还有点地位,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桑德拉现在就放心多了。再加上他比想象中的跟别人要合得来些。因此,她便比早设想的要殷勤一些了。
“晚饭以后,我能跟你跳舞吗?大伙儿最近在什么地方举行了一次舞会?”她对他和蔼地一笑,他就乘此机会首先提出来。
“怎么啦,嗯,当然喽,要是你高兴的话,”她风骚地回答他,存心想逼引他对她进一步的痴情。
“就只跳一次?”
“你要多少次?你知道,这里有十来个小伙子,你进来的时候拿到一份节目单没有?”
“没有看见。”
“那没有什么。吃过晚饭,你就可以拿到一份。第三个,第八个,你可以跟我跳。这样你还可以跟别人跳跳,”她迷人地一笑。“要知道,你该对每个人都应酬一下。”
“是啊,我知道,”他还在望着她,“可是自从今年四月,我在伯父家里遇见你以后,心里一直希望能再次遇见你。我老是在报上找你的名字。”
他要人顾怜他似的,等人家答复他似的望着她,桑德拉不禁被这天真的话迷住了。凡是她去的地方,玩的游戏,他显然没有这种可能去做到,可是在报纸上却可以注意她的名字,注意她的动态。她不禁想多谈谈这件事。
“啊,真的么?”她接着说,“你太好心了,不是吗?不过你看到我的什么消息呢?”
“看到你在十二号湖上,绿林湖上,还到莎伦去,参加游泳比赛。我还看见你到保罗?史密斯家去的消息,这里的报纸好像认为你对区龙湖的什么人感兴趣,还说你可能和他结婚了!”
“啊,他们这么说吗?真无聊。这里的报纸太过份了,总爱说些无聊的话。”她的语气仿佛在告诉克莱德他说的这些话有些过头了。他便一下子感到狼狈了。这样,她的气平了一会儿,她又继续像方才那样谈开了。
“你喜欢骑马吗?”她甜蜜而温和地问。
“我骑过不多。你知道,过去我在这方面练习的机会很少,不过,我总觉得只要练一练就行了。”
“当然,这并不难。只要练那么一两次,你就会了。再说,”她音量放低了一些说:“我们可以设法找个时间骑马,慢些玩玩。我相信,我们马厩中,一定有你中意的马。”
克莱德得意得连头发都几乎要竖起来了。谁都没有心思吃饭,因为四人乐队已经到了,隔壁起坐间已经传来舞步曲的头一段,那是一间又宽、又长的房间,收拾得只剩下这几把椅子,别的家具都因为碍事被搬开了。
“在人家走开以前,你最好先把节目单和你跳舞的次序好好排一排。”桑德拉提醒他说。
“好的,我马上看,”克莱德说,“不过,我跟你一共就只能跳两次?”
“好吧,那么上半场的第三个,第五个,第八个吧。”她兴高采烈地挥挥手走开了,他也就急忙去找跳舞卡。
这一次跳的舞都是当时相对流行的狐步舞这一类,跳的人可以依照自己的兴致和脾气来一点变化。克莱德上个月跟罗伯特塔一起跳得多了,因此舞姿还相当不错。而且他想到,他终于和桑德拉这样了不起的姑娘有了交往,甚至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感情,真是令人兴奋。
他存心想叫跟他一起跳舞的人都觉得他还算有礼貌,对于她们也有兴趣,可是他总还是不断让桑德拉弄得晕头转向的。桑德拉正在格兰特?克伦斯顿的怀抱里如痴如醉地跳着,每次她跳到他身边的时候,她就朝这边看,可是又得像没有看过一样,这是存心让他感觉到她桑德拉是如此风情万种,是那样的一种优美,优雅的生活态度,她是一朵优美的花朵。正跟他一起跳舞的尼娜?坦普恰好在这时对他说:“她真是优雅,对吧?”“谁?”克莱德假装不懂地问,可是偏偏额头和脸都不争气地红起来。“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位,是哪一位?”
“你不知道,那你干什么脸红?”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脸红了,知道他躲躲闪闪的态度是有点可笑的。他把头转过来,可是这时候音乐停了,舞伴们分头朝各自座位上走去。桑德拉也跟舞伴走回座位了。克莱德伴着尼娜在图书室窗旁一张有垫子的椅子走去。
接着他跟贝蒂娜一起。他对她献殷勤的时候,她那种冷淡,讥讽,冷漠的神情,使得他感到十分的狼狈。她之所以对克莱德注意,主要是因为桑德拉还觉得他很有趣。
“你真是跳得不错,不是吗?”我看你一定以前跳过很多舞,在芝加哥,还是在其他地方?”
她讲起话来冷冰冰的,而且速度很慢。
“我到这里之前是在芝加哥,不过我并不怎么跳舞,我得工作。”他这时心里在想,像她这样的姑娘要什么有什么而罗伯塔却什么都没有。不过,他这时候觉得,跟这个姑娘相比较,他情愿选择罗伯塔。她更甜,更热情,更和气,至少没有这么冷淡和高傲。
音乐重新开始,其间夹杂着萨克斯管的清脆而忧郁的声音,这时,桑德拉走过来,用右手牵住他的左手,让他的手搂住她的腰。这是一种自然,亲切,而且叫人感觉舒适的姿势。对日夜梦想着她的克莱德来说,像在做梦一样。
跟着,凭着她卖弄风情的技巧,她望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这是温柔的,勾人魂魄的,又仿佛有无限情意的一笑,他觉得心在狂跳,喉头又干又紧。她身上穿着一件合体的衣服和着一种讲究的香水味,就像春天的气息一般,令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使他心醉。
“玩得高兴吗?”
“高兴,尤其是望着你的时候。”
“有这么多漂亮的姑娘可以让你看呢?”
“啊,没有一个姑娘赶得上你那么好。”
“而且,我跳得最好是不是?而且,我是这里姑娘中长得最美的一个,好吧,你要说的话,我全替你说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她用挑逗的神情抬起头来望着他,克莱德感到他要对付的这个姑娘,跟罗伯塔不一样,不知道怎样才好,就脸红起来。
“我明白了,”他很认真地说,“每个人都对你这么说,因此你就不要我这么说了。”
“啊,不,并不是全部,”他老老实实地反驳她,桑德拉觉得又是高兴,又被他难住了,“有很多人并不觉得我长得很美。”
“啊,仿佛真的似的,”他非常高兴地回答说,因为他察觉到,她并不是跟他开玩笑的。可是他又不敢再说什么称赞她的话。他就把话题拉到别的事情上去,后来话题又回到吃饭时说的骑马,打网球上来了,他问:“所有在室外的游戏和运动,你都喜欢,是不是?”
“啊,还有不喜欢的?”她马上兴奋地回答,“实在没有比这更喜欢的了。我喜欢骑马、打网球、游泳、开汽艇、开三角帆快艇,简直喜欢得发了疯。你也游泳,是吧?”
“啊,当然。”克莱德神气十足地说。
“你打网球吗?”
“嗯,我刚学,”他说,他不敢说他根本不会打,“啊,我就喜欢网球。我们不妨什么时候打网球玩玩。”
这句话又使克莱德提起精神来。这时,她跟着一支流行情歌哀婉的曲调,像朝霞初升一般轻盈地舞着,一面紧接着说:“克莱德?格里菲思,勘探图尔特,格兰特跟我打双打真有劲儿。今年夏天,在绿林湖,十二号湖决赛的时候,差不多都被我们打败了。至于开三角帆快艇跟跳水,那你该瞧瞧我的表演。我们这会儿在十二号湖上就有一只最快的汽艇,是斯图尔特的。我可以每小时开六十英里。”
克莱德马上懂得她谈到的这个话题不只是她心爱的,而且是她感到非常兴奋的。这种游戏不只是入迷的室外运动,而且,她在社交场中相熟的人最喜欢这种游戏。可以表演一下她夺得胜利的本领。此外还有一些,只是他暂时还了解得不够,就是这些游戏,能给她一个她最心醉的天地,可以说是压倒了一切。她穿着一套游泳衣,一套骑马的装束,或是打网球,跳舞,开汽车的衣服,那多美啊!
他们俩继续跳舞着,感到两人都有一番情意,因此都有些陶醉。一种热情和兴奋表现于桑德拉的种种暗示之中,要是在各方面,克莱德能够具备条件,那她也许就会跟他到各处去玩一玩。他认为这些可以成为事实。其实他表面上自信,背后却隐藏着连自己也不信任的心理,他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非常急切,但有些悲哀的神色,他说话的时候在那坚定而有把握的声音里,带有忧郁调子。要是她注意也可能发现这一点。
“啊,已经跳完了。”他忧郁地说。
“我们叫他们再来一个,”她一面跳着,一面说。乐队又奏起一支轻快的曲子,他们就再次地跳起来,轻盈的舞步在飞奔,他们跟着音乐的节奏尽情地沉醉在舞池中,仿佛起伏的波涛中浮起的两块小木片。
“啊,和你在一起真快乐,这真美……桑德拉。”
“你不能这样称呼我,知道吧,你对我还不怎么熟呢。”
“啊,我是说芬琪雷小姐。你该不至于生我的气吧?”
他的脸色苍白,又悲哀起来。
她也注意到这一点。
“我真的没有生气。我……有点儿喜欢你,当你不是感情冲动的时候。”
音乐停止了,轻盈的舞步变成了漫步。
“我想看一看,外面是不是还在下雪。”桑德拉问道。
“啊,好的。走吧。”
他们急忙从正在走动的一对舞伴身边挤过去。走出一扇偏门,来到铺满了轻盈、静寂,像羽毛一般的雪花世界。但见空中片片雪花还在不知不觉的沉寂中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