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3 (1)
在罗伯塔不久发现的许多事情中，有一件，使她对这一切的直觉很快就得到证实。跟过去一样，如今还老是临时改变约会计划，没有说明任何理由就失约，在事后总是坚决表示实在没有办法等等。她虽然有时埋怨他或是恳求他或只是不声不响地暗暗“自我悲怜”，可是，情况并没有丝毫改变。克莱德正全心全意地迷恋着桑德拉，绝不会因为罗伯塔而有所改变，甚至也不会心动。桑德拉太美妙了。
每天工作的时候，她总是整天跟他在同一间屋里，他总是不自觉地注意到她正苦恼着的一些念头，那是凄惨、悲哀、绝望的念头啊。这些念头有时也会刺痛了他的心，如同在发出控诉或是在埋怨，使他异常不好受，便忍不住地提出一些使她怨气削平的办法，譬如说，他想见她啊，这一晚要是她在家，他准备来呀。她呢，那么失魂落魄地迷恋着他，就无法否认她要他来，一到那里，由于以前的恩情和这房间本身的引诱，情感就又无法抑制了。
可是他正妄想，一心盼望着自己的前途能超越本地社会所允许的限度，因此很担心他现在跟罗伯塔的关系会妨害到他的前途。万一时候，因为什么原因，被桑德拉发现了他跟罗伯塔的事，那该怎么办?那要成为多大的致命打击!或者，要是罗伯塔知道他对桑德拉全心全意地爱恋，因此引起强烈的反感，甚至告发或是揭穿他，那又该怎么办?自从除夕的约会以后，他常常在早上到厂里来就解释一番，说什么格里菲思家啊、哈里特家啊、或是别的什么人家啊，一句就是有人家请他，譬如说吧，一两天以前他自己讲定的约会，现在就说他今晚上实在无法来了。后来，前后有三次，因为是桑德拉自己坐车来叫他，他一句话也没有解释就走了，以为不妨第二天临时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就算了。
不过，说来或许并不正常，虽然不能说毫无意外，那就是，这种既同情，又厌恶的情况，后来终于在他心里引起了这样一种想法，认为不管它结果怎么样，要是她如果不肯像他希望地那样不声不响地放开他，那他就必须找一个办法，把这一层关系切断，哪怕是把罗伯塔折磨死也得干(他凭什么要爱她?他从没有对她说过要跟她结婚啊!)，哪怕万一因此连他在这里的地位都受到损害，他也得这么干。可是，另外一些时候，这也逼得他深感自己是一个狡诈、无耻、残忍的人，不该引诱这个姑娘，如果他不追求她，她决不会惹他的。虽说有时对她态度过于随便，或是分明约好了却撒了谎，没任何理由疏忽她甚至就不来，可是由于后面这种想法，人类的性之力真怪，就又实行了当初地狱或是天堂里对亚当和他的后代所规定的律令：“你必恋慕你丈夫。”
关于他们俩的关系，有一点必须提一提，那就是，因为克莱德和罗伯塔缺乏经验，除了最简单的而且往往没有什么效力的避孕方法以外，他们并不真正懂得更妥当的方法，也从来没有用过。在二月中旬，说来也怪有意思，正当克莱德还在宠爱她，快要下定决心，不仅要在肉体方面，而且要在所有关系方面，跟罗伯塔一刀两断；而在她这一方面，也看清楚了，他只不过是一味敷衍她，自己却还是这么迷恋他，这样追求他，是没有什么用的了。
如果说为了减少自己的痛苦，至少为了满足自己的自尊心起见，最好还是离开这里，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找个经济上的出路，一方面自己可以对付过去，一方面还可以帮助她的父母，并且要是做得到，就算把他忘掉算了。可是，非常不幸的，也是害得她非常惊惶恐惧的是：正好是在这时候，有一天早晨，她不得不在进厂时，脸上流露出比过去任何一种折磨着她的恐惧还要严重得多，可怕得多的神情。除了她对克莱德已经得出了这样一个痛苦的结论以外，昨晚上又出现了一团黑暗、逼人一死的恐惧：事到如今，恐怕连上面这一点也做不到了，至少目前是这样，因为，由于她自己和克莱德相互间有过一时的感情冲动，加上她对他抑制不住的性爱，这件事对他们俩都危害性最大，她发现她自己有了身孕。
自从听了他的甜言蜜语，顺从了他的心意那一天起，她经常算着日子，而且一直引以高兴的，就是一天天很顺利。可是一向很准的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八小时了，却连一点影子都还没有。而且在这以前的四天中，克莱德根本连她身边都不曾来过。他在厂里的态度比先前也更加疏远，更加冷淡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出现了这件事!
而且，除他以外，再也没有能帮助她的人了，可他却那么疏远、冷淡她。
她害怕的是，这正逼在她头上的狼狈局面不论是能得到或是不能得到克莱德的帮助，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摆脱得掉的。这就害得她非常惊慌。她就仿佛看到了她的家，她的母亲，她的一些亲戚，还有一切认识她的人，并且仿佛看到，万一她真遭到了这样的不幸，他们会对她有怎么样想法。社会上一般的舆论，人家会怎么说，这些正是罗伯塔害怕的。那不正当的荒唐行为的烙印啊!私生子的耻辱啊!过去，她听到一些姑娘和结过婚的女人谈起生活啊、结婚啊、通奸啊、一些上了男人的当后来被抛弃的姑娘是多么不幸啊，等等。她当时老是想，这样一个女人真糟糕啊。女人本可以安安稳稳地结婚，得到一个男子的爱情和保护。比如说，像妹夫盖勃对妹妹的爱情，毫无疑问，在最初几年当中，她父亲对她母亲的爱情，还有像克莱德对她自己的爱情。克莱德就一向那么狂热地说过他是多么地爱她。
可是，如今啊，如今啊!
她决不能让自己对他最近的态度所抱的一些想法，而妨碍她自己的行动。不管怎么说，非要他帮助不可。事到如今，此外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她不知道走什么路才好。克莱德当然是有办法的。反正他早先说过，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一定会全力帮助她的。虽说在第一天甚至在第三天到厂里的时候，她还担心也许是自己把严重性过分夸张了，说不定是生理上有什么病，或是时间错后了，也许自己会好的，可是到了那天下半天，还不见有什么两样，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啃着她的心。她到目前为止硬挣出来的一点勇气，就开始动摇了，崩溃了，她现在孤零零一个人，除非他来帮她的忙。而且，她急需的是有人给她出个主意，有心地的主意，有情意的主意。啊，克莱德!克莱德!但愿他不再对她这么冷淡!他绝不该这样啊!必须想什么办法，而且要马上，要快，不然的话，天啊，这事一不小心就要不可收拾了!
午后四、五点钟，她马上停下工作，急忙到休息室去。在那里，她拿起铅笔写了一张字条。因她又急又气，写得乱七八糟。
克莱德，今晚务必与你一见，千万，千万，不可失约。我有话跟你说。下班后，请立刻就来或在任何地方见面。我并不是为什么事发火或生气。不过今晚务必与你一见，千万!请立刻告知在哪里见面。
罗伯塔
他一看这张字条，觉察到这是一张从没有过的，非常惊惶的字条，立刻回过头来对她一望，只见她脸色苍白，很紧张，就示意他会去的。从她的脸色可以看出，她要告诉他的事，肯定是对她极端重要的，不然的话，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激动呢?虽说他很不安地想起今天还有一个约会，就是要到斯塔克家去吃晚饭，可是这件事还得先办。不过，到底是什么事啊?是什么人死了，伤了，还是什么的，是她的母亲、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