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美国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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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2)

第二章38 (2)

他顿了一下,看这番话有没有效果。他发现她神情迟疑,最近他每次推托时,罗伯塔的脸上便露出这样的表情。而他就想用一切花言巧语,把这突发的问题拖延了再说,因此又装着很起劲,却仍含糊其辞地说:“再说,也难说我就真地找不到医生了。我一直运气不好,不过,也并非一定就找不到了,现在还来得及,不是吗?反正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在此前,他接到拉特勒的信,这么告诉他)。前几天,我听说阿尔巴尼有个医生也许肯干,总而言之,不妨先去看看,才能断定他肯不肯,对吗?”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是闪烁不定的。罗伯塔也看得出他又是在撒谎,只是存心地拖延而已,阿尔巴尼根本没什么医生。而且他显然对她提的问题反感,只是在想尽办法逃避。所以,她自己明白,他过去从没有说过要跟她结婚的话。她能做的,也只不过是督促一下,归根结底,她也不能逼他做些什么。他也许会一走了之。他过去就曾说过,要是万一因她而丢了差使,他就打算那么干。他感到莫大兴趣的社交界要是现在就把他驱除了,而他还不得不照顾她和一个将出世的孩子,那他宁可走这一条路了。

这一层考虑使得她谨慎起来,如她想老老实实坚决地把话说了,现在就得把语气变了,尽管她的处境是多么地急迫。他想到了以桑德拉为中心的光辉灿烂的天地,如今遭到了威胁,心里慌乱得无法形容。连理智地考虑一下都不可能了。要是为了他自己和罗伯塔两人所凑的小天地,一个小小的家和一个小孩,全靠他的些微薄薪水而维持她与那个孩子的生活,每天忙忙碌碌而从此失掉了身份,失掉了另一个天地,这样想着,他只感到了厌恶,这他坚决不会干!可是,他也很了解,他所有的梦想可能就被她很轻易地轧得粉碎!而这一切,只是一种错误!而这样一想,他便谨慎起来,而他善于运用手腕与奸诈的性格便因着这环境,第一次施展了出来!

而与此同时,克莱德内心也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之快,确实可耻。

可是,罗伯塔说:“我知道,克莱德,可你方才也难倒了自己,不是吗?而且,找不到医生,日子一天天过去,情况就更糟了,总不能才结婚几个月就生孩子吧?再说,除了考虑你,我也得考虑自己啊?还有孩子(提到这孩子,克莱德就像被给了一巴掌,向后缩了一下。她也注意到了。)克莱德,两条路之间,我必须选择其一,或结婚,或想法子逃过这急难,你好像并没办法使我逃过它,不是吗?要是你担心我们的结婚,你伯父会反对,”她态度安详而温和地说,“我们可以马上结婚,然后暂时保守秘密,能保密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直到你认为不需要保守时为止。”她又聪明地接着说:“而我,就可以跟爸妈说我已结婚,而只是暂时保守秘密。然而,到了情况很糟,我们呆不下去时,只要我们愿意,便可以搬到别处去,要是你不愿意你伯父知道的话。再不然,我们就宣布,我们已结婚了。现在,很多年轻人就那么干的,至于以后的生活,”她接着说,一面注意到克莱德脸上倔强的阴影如乌云般地闪过,“随便何时,我们总可以找些事情去做,我知道我可以找到,在我生孩子之后。”

她刚说的时候,克莱德坐在床沿上不安地焦躁地听着她这些话,可等她讲到结婚,搬走这类的话,他就站起来回走动。而当她讲到最后生孩子的滥调时,他便望着她,眼里露出惊慌之色。想想吧,又要结婚,又要落得如此地步。可运气好一些,说不定可能跟桑德拉结婚呢,可如今有她……

“唉!对呀!这对你自然很好,罗伯塔。你什么都解决了,可我呢,就眼下来看,我只是刚开了头,要是现在就卷铺盖滚蛋,并且这件事一暴露,自然我就非得走这条路了,那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我又无事可做。这样,我们两个人就都很糟糕。再说,伯父给我这机会,还是我求得的,要是现在便一走了之,他就永无再帮我的可能了。”

他一紧张就忘了过去跟罗伯塔说过的话,就是他父亲有法子,这里的事不合适,她自然可以到西部去,也许可以在那里找些事做。正因想到这一节,她就问:“我们可否搬到丹佛或其它什么地方去吗?你父亲呢,你应该想到他的,至少先暂时对付一下吗?”

她的语气柔和,带着恳请的样子,让克莱德感到情形并不是很糟。不过,这件事光提到他父亲,使她以为他可帮助他们免去下贱的苦工,这真太难了。她对真实的情况了解得多么不够!更糟的是,她竟希望这方面能帮他们的忙。然而终究是帮不了什么忙,她可能为此而责备他,而这也充分说明结婚的念头必须打消,而且,必须马上打消。这不行啊,绝对不行。

可他该怎样反对此法而不至于暴露呢?她觉得有权利向他提出要求,而他又极冷淡地明确地告诉她,他不能也不会跟她结婚。而且,除非现在就说明,要不然她还以为有正当理由逼着他这么干呢!难说她还以为有权告到伯父、堂兄那儿去呢(他想象中是遭到了吉尔伯特的一双冷眼),那样就完了,一切都毁了。桑德拉啊,这儿的一切,他的美梦就一古脑全完蛋了。不过,他只说了一句话:“可是,罗伯塔,我不能这样做,至少现在不能。”这马上让罗伯塔有一个想法,就是结婚这主张,他眼下是没勇气反对的,可是正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马上很快地说下去:“再说,我不希望这么快便结婚。在这个时候,结婚对我影响太大了。首先,我还不到年纪,而且结婚的本钱一点儿也没有。而且我不能离开此地。你不了解这样的机会对我关系有多大。我父亲境况是好,可伯父做得到的事,他做不到,也不会去做,这是你不了解的,不然,你也不会逼迫我这样做了。”

他停下来,一脸又害怕又倔强的样子。他像一只困兽,给猎人追得紧迫。可是,罗伯塔认为他根本的原因在于此地社交界与她社会地位低恰好相反的矛盾。而并不是因为一位地位高的姑娘引诱了他,因此,就只能很不满地反对他:“啊!是啊!我清楚你为何不肯离开这里,并不是你地位的缘故,而是你老是跟他们交际的社交场中的人啊。这我清楚,你再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克莱德,怎么了?你不肯为我而抛弃了那些人。我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并非为了别的。可是,不久以前,你并不是这样,可是这些你记不起来就是了。”她说着,脸也烧起来,眼里冒着火。她顿了一下,这时他眼睛盯着她,心里想不出这是什么下场。“可是,不管怎样,将我抛弃,让我自己挣扎,这你万万做不到,因为我不能允许你这样做,克莱德,这办不到!办不到!我告诉你。”她越来越紧张,话也说得不连贯了,“这对我影响很大。孤单单的一人,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好了。除了你,可真的没有谁可以帮我了。

你非得帮我才行,我必须逃此急难,这是必须的,克莱德,我非逃不可,我真的不能无助,不结婚或是别的选择,就这个样子去见我的亲人或任何人。”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中闪动着怨求但又充满愤怒的目光,直望着他,而且戏剧性地两只手一会儿握紧,一会放开,来强调这番话。“如果你不能想办法携我度过这个急难,”她接着说,克莱德也觉察到她说话的痛心,“那你必须走另一条路来帮我逃了这场急难,只能这样了。至少到我能够照顾我自己为止。我决不能就样被抛弃了呀!我是并不要求永久跟你做夫妻的,”她继续说,心里想要是以逼迫一些的方式提出,克莱德也许是可以答应和她结婚的,然而将来,他对她的态度也许可能会体贴一些。“过一段后,你不妨可以跟我分开好了,要是你真有此意。等我摆脱了这个麻烦后,我是绝不妨碍你这样做的。可是,你现在绝不可以抛弃了我,你绝对不能,你真地不能啊!再说,”她接着说,“我自己愿意到这样一个地步吗?是你要我答应的啊。可现在,你却又把我抛弃,让我自己来面对,就只是因为人家一旦发现了我的事,你便不能够在社交场中进进出出了。”

她又停下来了,她那非常困乏的神经实在受不了这场斗争的刺激。她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她拼命地哭,而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示出她尽力抑制自己,控制自己。有一阵子,他们俩都站着,他只呆呆地望着她,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付、怎样地推托,而她也努力地挣扎着恢复冷静的态度。最后终于恢复过来了。她接着说:“啊,我跟两三个月前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同,克莱德?请你告诉我,我真地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把我变作了这个样子?记得圣诞节前,你一直对我很好,你一有空儿便来陪我,而在这以后,每晚却到了要我求你才能来。她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原因?是另有姑娘还是什么,我很想知道,是那个桑德拉?芬琪雷,还是贝蒂娜?克伦斯顿,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说着,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克莱德生怕罗伯塔万一确切地知道桑德拉的事以后对她刺激太大,可现在他看得出,而且心里高兴:即便现在,她没起疑心到某个姑娘的身上,而瞒住确切的讯息更不在话下了。在她这样难过的时候,在她提出她认为应该提出,可以提出要求的时候,他还是非常怯懦,不敢把他的真正原因是由哪一个人,哪一件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相反,他只是随随便便回答了一下,对她的伤心根本无动于衷。因为他实在再也没有把她放在心上了。“啊,你弄错了,罗伯塔。你并不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症结是我在这儿的前途,要是我离开这儿,那就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机会了,要是我就这样结了婚,或是离开这儿,那就什么都没了,我得等一个机会,在结婚前先找到一个位置,明白吧,先攒一笔钱,要是我先这么干,那我就得不到这样一个机会了,你也是一样。”他有气无力地说。至于在这以前,他一直很明显地表示他再也不愿跟她发生任何关系等等之类的话,他这当儿就压根儿忘掉了。

“再说,”他接着说,“只要你能找到一个什么人,或是你自己到什么地方先待一阵,罗伯塔,在那里一个人把这事糊弄过去。那我就可以把必须要花的钱寄给你。这是我有把握的,从现在起到你必须走以前,我可以把钱凑起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那张脸充分说明她把他为她制订的一切计划都摧毁了,罗伯塔也注意到了,她现在才知道,他对她的不关心已经到了什么地步,竟然可以这样把她和即将出生的小孩丢在一边,他这些话不但令她愤怒,更令她非常害怕。

“啊,克莱德,”她最终大叫起来,“你怎么会变得这样厉害!而且,你的心怎么会这样狠毒,竟然要我一个人走,只因为为了挽救你自己,这样你就能够混下去,我不会再妨碍你,你也可以不须再管我,然后你就能够在这儿和别人结婚。啊,我不干,决不这么干,不然你找个人来帮我解脱这件事,否则,你就跟我结婚,跟我走,至少要等我生下孩子,在我的家人和熟人面前,我能够有个正当身份,至于在这以后,如果你要走,我也不拦你,如果你真这样待我,你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不过,不管怎样,现在你必须非救我不可。啊,天啊,”她又哭泣起来。“想一想,我们相爱一场,竟然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我一个人孤单地走了,你自己待在这里,啊,天哪!天哪!而且以后还要面对一个没有父亲的小孩。”

她交握着双手,异常悲伤地摇着头。克莱德也清楚自己的决定是非常无情了,但他心里自始至终存着对桑德拉热切的欲念,他认为这是一条极稳妥的路。他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后来又讲了一些类似的话,但二人总是对立矛盾的,他们不知该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