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8 (1)
医生的决定,把罗伯塔和克莱德都吓坏了。事至今日,一切都已经很明白了。对罗伯塔来说,暴露不正当的关系,会丢尽面子。而对克莱德来说,丑事被揭发,他会身败名裂。未来好像就是如此下场。现在,阴沉的笼罩好像向上卷起了一些,至少克莱德这样认为。也许也正如医生所说,事情还有一丝希望。这是她清醒后对他说的。杂货店里的那个人,还有肖特和医生都说过,也许是她弄错了。这个说法虽然没有办法引起她的快乐,但是克莱德已经有些麻木了。这主要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解决这一问题,又怕万一事实真是这样,他肯定会身败名裂。这样他不再挣扎了,只是拖延时间,因为他的性格就是这样。虽然他也知道,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可是,又能找什么人能够不会危害到自己呢?他感觉这件事非常难办。而且,也正如他所说,医生已经“拒绝她了”。再说,肖特的话为什么不起作用呢?
在以后的两个星期里,克莱德只是惊惧不安地想该找些什么人,然而他并没有找谁。问别人不易啊!根本就做不到。而且他又能问谁呢?毫无办法,只有拖下去。日子流逝着,他和罗伯塔两人都利用充裕的时间来考虑他们该怎么办,即使事实不幸言中。罗伯塔还在不住地催他,虽然口头上不太催他,但仍可从她工作的表情上看得出来。她已经下定决心,决不允许就这样被抛弃了,她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挣扎。但她也非常清楚地看到,事实上克莱德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而且他也没亲近的人。因为,他也只能把这件事编成一个故事与几个人谈一谈,希望能获得有益的信息。
尽管罗伯塔的情况非常可怜,但人们还是叫她到处跑。这样也似乎可以冲淡那些整日在她眼前浮现的灾祸的影子。如果有人能帮她躲过这场灾难,该有多好啊!只要他能够做得到。即使找不到真正的医学界,乱搞两性关系的地下组织总该能找到吧!比如像格林?戴维森饭店里的服务员好像就可以找到。但他并不熟悉这些。他也给拉特勒写过信,但一直没有回信,因为拉特勒已经搬到佛罗里达去了,克莱德的信还没有转到他手上。就当地人来说,跟他相熟的人不是与厂里有关系,就是跟社交界有关系。这些人或是没有经验,又太危险;或者很疏远,也很危险。因为他与所有的人都不是很亲近,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而为他保守秘密。
可是他又不能任其自由发展或放手不管。罗伯塔显然不同意他那样做,他的事情是捂不住的。他要随时随地地动足脑筋,不放过一切甚至是很渺茫的机会。比如说,有一次一个同事恰巧说起一件事情,就是他们部门曾有一个姑娘“遭到了麻烦”,不得不离开了工厂,他就趁机问,如果这个姑娘没有能力抚养小孩或根本不愿要小孩,那她该怎么办呢?可是那个工头与他一样缺乏经验,只是说她应该找认识的医生或硬挺过去,这样克莱德也就没有什么收获。还有一次,他在一家理发店里谈起《明星报》上登了一则新闻,说有个姑娘在控告本地一个浪子不履行诺言。大家都认为,除非她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否则是不会控告那家伙的。于是克莱德趁机问到:“不过,你看她有什么好的办法挺过去而又不必嫁给那小伙呢?”
“嗯,这件事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尤其是在这些地方,”那个正在替他理发的家伙说,“首先,这是违法的;其次,这需要花很多钱。因为有钱好办事嘛!”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继续理着发。满腹忧愁的克莱德心里想,这句话说得倒挺实在,如果他有很多钱,大约几百块钱吧,他或许会拿出来并说服她,让她自己用那笔钱找个地方做手术。
可是,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去,他并没有什么别的进展。罗伯塔也暗暗对自己说,必须由她自己想一个办法,假如克莱德还没有什么方法的话,就不能指望他了。这种事可不是游戏,这是对她一种负责任的做法。肯定是克莱德还没有充分认识到这对他们的影响。假如他不能像他所承诺地那样,帮她度过这个危机,那就不要以为她自己能扛住这场暴风雨。这是绝对不行的!因为在罗伯塔的眼里,克莱德毕竟是一个男子汉,有着不错的社会地位,可是眼下处于困境不能脱身的是她而不是他啊!
按照往常习惯该来月经的第二天,她终于发现,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是千真万确的了。从此之后,她就经常用各种办法表明她的无法形容的痛苦。在第三天的时候,她写了张纸条给他,说准备当晚再去找格洛弗斯维尔的那个医生,请他无论如何也要帮忙,因为她太着急了。并且她还问克莱德愿不愿意跟她一块儿过去。克莱德因为自己一直没有做什么事,于是他就马上答应了,并且借此推托了与桑德拉的约会。
于是他们就第二次去了。一路上他跟罗伯塔谈了许多令人心慌意乱的事情。他不停地解释为什么直到现在他还没有什么成绩,并且又说了许多诸如称赞她有勇气等的空话。
但是医生还是没有帮忙。他等了一个小时等她从里面回来,结果只是把她没有好转的情况和极度恐惧的心理告诉了她。他并没有丝毫要帮她的意思,因为这违背了他的成见和伦理观念。
罗伯塔于是只能回来了,这次她已经悲哀地哭不出来了。那即将来临的灾难和恐惧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克莱德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之后,慌乱害怕地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害怕罗伯塔跟他提出一些他政治、经济上无法接受的要求。不过,幸好一路上,她并没有说些什么。与此相反,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眼睛盯着窗外,想着越来越近的、可怕的灾难。她借口头痛,希望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想出一个能解决的办法来。因为她必须想出一个办法来,这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但是她又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呢?她能够干些什么呢?她能逃脱得掉这一场灾难吗?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头被逼急了的野兽,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她想到了许多很不切实际的逃避方法,但最后归根结底她还是想回到那一条惟一可靠的路上来,那就是她与克莱德结婚,她认为这也是她应该得到的。
为什么不可以呢?她不是已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吗?这样,他把她丢在一边,成了什么人了?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由于桑德拉与格里菲思家的关系,他认为这件事对他美好的设想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很明确地明白爱情完蛋了。至于她今天的处境,他想到的更多的是对他自己的影响,这会连累到他。克莱德的这种态度让罗伯塔感到害怕。等到她连害怕都已不在乎的时候,他的这种态度就引起了她的反感,最后就下了这样一个结论:她既然这么着急,那她也就有正当的理由提 出她梦寐以求的要求——结婚,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路可走了。并且有什么不可以提出呢?她的生命不也同样可贵吗?不是他自愿结合的吗?现在他也只能做出最后一次牺牲,这也是惟一能够挽救她的办法了。总得来说,他所关心的一切社交场合中的人,算得上什么啊!凭什么为了他的前途而牺牲她的前途跟名誉?当初她是很顺从他的心意的,而现在他厌倦了,难道在这危难之中,只因为这一点点理由就把她抛弃吗?虽然他对社交很感兴趣,但是她目前所不得不走的路不也是完全正当的吗?
她总是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件事,尤其当格伦医生第二次拒绝她之后。她的脸上时不时显出抗拒的神色,这在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过,只是有了这种环境的逼迫才显露出来。她比以前更加坚定信心了,他非得跟她结婚不可。假如没有其他办法,她就逼着他与她结婚。除了这并没有别的法子,非这样不行。只要想一想她的家、母亲、格蕾斯?玛尔、牛顿夫妇以及所有认识她的人,想一想他们的突如其来的恐惧、痛苦和耻辱。这绝对不行!绝对不行!绝对不能这样,也决不会这样!绝对不行!克莱德过去一直很看重他自己的前途,因此,即使在这时,她想,这也许是过分了点儿。那么,她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因此,第二天的时候,克莱德接到了一张纸条,让他晚上必须去一次。他觉得很惊讶,因为昨天晚上他们呆在一起有好几个小时。她在信里暗示有话要讲,并且有一种他非来不可的口气,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他马上就料到,这种危险局面假如不马上解决的话,应该是很麻烦了。他的心情很沉重,但又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于是答应去看她,听她说一下她的解决办法或诉一下苦。
他很晚才到她房间里去,发觉她有着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镇静。这让他感到很惊讶,因为他认为她一定会泪流满面的,但事实并不是这样,她的脸上仿佛有一种得意的神色。这是因为她正在心慌地考虑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于是这也激发了她内在的聪明的潜力,这时,这一性格也正在起作用。
在直接说出她的方法之前,她首先问他:“克莱德,你还没有找到别的医生和想到别的办法,对不对?”
“是的,还没有,罗伯塔。”他垂头丧气地说,因为他也被搞得头痛欲裂。“你也知道,我一直在努力,可是要想找一个真正想干这件事情的人,真是太困难了。说真心话,我几乎已无计可施了。除非你有什么好的办法,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你有没有找过别的什么人?”因为她第一次去看医生后,他就不止一次地暗示她,让她尽快地跟一位外籍姑娘建立较密切的联系,或许会知道一些比较有用的消息。但罗伯塔并不是那一种性格的人,并不能一下子建立起那样的友谊,于是也就没有什么结果。
不过,他的所谓“被难倒了”,正给了她一个难得的机会,正好把她所持的主张提出来。而且她也说这是不可避免、再也无法拖下去的事情了。不过她还是怕有克莱德有什么反应,因此她思索着该怎样提出这件事情。后来,她摇了摇头,表现出了她的慌乱心理,于是终于说了出来:“嗯,克莱德,我告诉你,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除非你跟我结婚。已经有两个月了,除非我们结婚,否则别人都会知道的,不是吗?”
当她在说这些的时候,她的神情显得很矛盾。一方面她表面显得很勇敢,这是因为她自认为是正确的;另一方面她的心里又忐忑不安,不知道克莱德的态度会怎样。这时克莱德的脸上显示出一种诧异、反感和害怕等复杂的神色。他神色大变,这种变化已足以说明他内心的想法,那就是,她是在平白无故地伤害他。自从他跟桑德拉一天天接近以来,他的希望已经非常热切了,所以,当他突然听到罗伯塔的这种要求之后,眉头就不由地皱了起来。他的神经马上从刚才尽管慌乱但还和蔼可亲的神情,一下子成为既害怕又反对而且坚决要逃避这可怖的后果。这么一来,他整个儿就被毁了。桑德拉啊,他的地位啊,由于格里菲思家引发的,他对权势地位的希望与野心等等,这一切都得丢光,丢得一无所有。这种念头既让他害怕又让他踌躇不决,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他决定不干!这绝对不行!!这他绝对不干!!!
可是,仅隔了一会儿,他支支吾吾地叫道:“嗯,啊,罗伯塔,这对你当然是很好,因为这样一来,所有的事也就解决了,没有了丝毫的麻烦,可我呢?实际情况已是如此,你又怎会愿意我那么容易地去做呢?你也知道,我没有钱,没有权势,所有的就这一份职业而已。而且,大家对你根本就没有了解,一点也没有。要是现在真相大白,让人家知道我们在一起,这件事已成事实,我只能立即结婚,啊,到那时,他们就知道了我们在骗他们。这样,他们定会非常痛心。而结果呢?他们甚至可以将我开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