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0
这期间有两件意外发生的事,使克莱德和罗伯塔对立的紧张关系更加尖锐了。一件是这样的:一天晚上,罗伯塔忽然看见克莱德在邮局前面停了下来,跟阿拉贝拉?斯塔克说了几句话。她坐一辆非常神气的大汽车,正等他父亲从对面斯塔克大厦里出来。斯塔克小姐穿着非常时髦的衣服,做作地站在车轮旁边,不仅仅给克莱德看,而且也是给大家看。在罗伯塔看来,因为克莱德一直拖延,她自己又下定决心要逼他为她实施实际行动,在这双重折磨之下,几乎快发疯了。在她心里,斯塔克几乎就是生活安逸的缩写,而克莱德迷恋的也正是这些,也因此不断地脱,对她可怕的境地,能不管就置之不理。啊,可叹的是,目前她还能向他提出要求,可是如果他答应了她的请求,把所有的都放弃了,那么她又能给他什么呢?什么都没有。
不过,当她在把自己与斯塔克小姐对比之后,她就更加气愤不平了。这太不公平了!自从他们上次讨论过这件事情后,在这几个星期里,不管是在厂里或是别的地方,克莱德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更别提到她房间里来看她了。因为他也确确实实怕她总提那个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当她看到这个极平常却又富有象征意义的场面之后,她的心里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悲哀、痛心。因为,爱情啊,安慰啊,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以后恐怕不会再来……永远……永远也不会再来。啊,多么……多么可怕啊!
差不多也在这时,克莱德也看到了一次跟罗伯塔有关的场面。或许是命运的嘲讽和恶意捉弄,才会发生这种事。这个星期天,大伙儿按桑德拉的计划,在周末玩一下然后坐车去箭湖,到杜布尔家的别墅去。当车开到奥尔登田庄边上的叉路口,那里有一条从东往西的路通向卑尔兹。开车的特雷西?杜布尔建议大家下车问一问这一条路是不是直通到卑尔兹。克莱德离车门最近,就下了车。坡上有家非常破烂不堪的农家,外面的信箱上写着泰特斯?奥尔登,他吃了一惊,因为这正是罗伯塔父亲的名字。他立即记起以前罗伯塔跟他说起她父母住在卑尔兹附近,那这肯定是她的家了。于是他愣在那里,不知应不应该进去,因为他曾把一张照片送给罗伯塔,或许她给他们看过,他怕被他们认出来。
可是,车上坐在他旁边的桑德拉注意到他时,克莱德仿佛快乐得不得了,因为他最大的一个心愿得到了一些满足,用不了多少时候,就可以将她掌握在手中了;有时(关于罗伯塔的念头拂过他的心头)又觉得拿他对于美、爱情、幸福的诸多黄梁美梦来说,现在面对的威胁,可以说是最悲哀、最可怕、最危险的了。尽管在这两周他有一个狂热的计划,可是,他或许得和这一切永远说再见了。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胡闹,情况乱七八糟,知道是贝蒂娜,或是桑德拉、格兰特在大喊:“啊,克莱德,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啊?”要是他能够说出来,那他一定会发自肺腑地回答道:“罗伯塔。”
从现在到十月为止,这段时间当中的困难该如何克服,这一点他可一点儿也没想过。罗伯塔几次要求他跟她结婚,他也没有认真考虑过。见他踌躇的表情,就叫道:“你干嘛呢?克莱德,你怕狗吗?”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假如不马上走的话,人家肯定会议论他了,于是就沿着小路往上走。可是,当他仔细地打量着这这间房子之后,他的脑子里就产生了许多苦恼,要不得的念头。在这春光明媚的季节里,这房子是多么地荒凉破败啊!屋顶破败得很厉害,烟囱也是有碎石块支撑着。那些没有粉刷过的破屋,给四周的环境一衬,显得更加惨淡。
“啊!这就是罗伯塔的家!”想一想,正当他一心一意想高攀桑德拉和莱科格斯这些有地位的人时,她竟然要求跟他结婚!而且桑德拉正在车上看着这些呢,而且她不知道真相。多穷啊!这与他想要的生活真是天渊之别啊!
他很不情愿地走进大门口,而且,命运好像故意在折磨他,开门的正是泰特斯?奥尔登。他穿了一件破烂的露肘的上衣,一件旧斜纹布裤子,脚上蹬一双蹩脚而又不合适的乡下鞋。他努了努嘴,表示在问有什么事情。克莱德仿佛看到了罗伯塔的影子,不禁吓了一跳,于是慌张地问坡下的路是否通过卑尔兹。泰特斯一步步拾级而下,然后用胳膊作姿势表示如果想走好路,要再走两英里,然后向西拐。克莱德匆匆谢了一声,逃也似地跑开了。
他这时心里想,正当眼看就要到来的爱情、风流韵事、寻欢作乐、地位、权力等时,罗伯塔偏偏这时却要他放弃一切,跟她跑到别处去结婚,跑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这多可怕啊!于是他不禁暗恨自己奈不住寂寞而与她发生了私情,当初他为什么不能够等一等呢?
可是现在呢?毫无疑问,如果他不能马上摆脱她,那向他即将到来的一切,一定都会被收回去,而他自己也会被从前的穷困给围起来,再一次将要把他扼杀掉。他也很奇怪,为什么他跟罗伯塔一见面就互相吸引住了呢?人生真地好奇怪啊!他该怎样才能摆脱这种局面呢?如果罗伯塔把这件事向他伯父或吉尔伯特提一个字,他不是就完了吗?
这个想法使他心神不定,刚才他还在跟别人很起劲地谈论该怎样玩,可是一上车,他就一声不吭了。桑德拉坐在他的身边,并没有恢复刚才的谈话,只是轻声问:“小宝宝怎么啦?(克莱德不高兴,她经常这样像对小孩子一样逗他,他会觉得很甜)脸怎么沉下来了,刚才还一脸笑嘻嘻呢。好啦,高兴起来吧,对桑德拉笑一笑,做一个好孩子,捏一捏桑德拉的胳膊,克莱德。”
她说着并一直望着他的双眼,看看这些话有什么效果。克莱德自然就装得尽量开朗起来。可是,罗伯塔的幽灵似乎一直在他面前游荡,无法让它离去。
啊,与其这样深隐其中,还真不如一逃了事,虽然这样会失去桑德拉,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听到他的消息。但是,这样一来,他不仅会失去桑德拉,而且会失去这里的种种关系,又不得不四处流浪,四处受罪,又不得不告诉他的母亲一切事情。难道他注定一生都要逃吗?不,他不想再逃了。
当天晚上,在布鲁克肖家又遇到了一些桑德拉,贝蒂娜和其他人的朋友,都是些漂亮的人物。在舞厅又遇到了满面笑颜的桑德拉。为了不遭受别人特别是她的父母的议论,她装作以前并未和克莱德谋面,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在这儿。
“你也上来啦?太棒了!在克伦斯顿家住吗?太好了,不是吗?我们可以做隔壁邻居,常常见面了,怎么了?明早七点前遛一会儿马怎么样?贝蒂娜和我可是几乎天天去的。我们还在明天计划了一次野餐,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还想去划独木舟,开车兜风。别担心骑得不好,我可以让贝蒂娜把她那温顺的杰利给你骑。衣服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格兰特可有的是。下两个舞我再和别人跳,第三个我跟你跳,好吗?外面阳台上,我知道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啊。”
她招招手走开了,但她的眼睛好像在说:“我们心中都清楚。”后来,到了别人看不见的漆黑的地方,她捧着他的脸,和他热情接吻。在深夜还未来临时,他们在远离房子的湖中小路散步,拥抱,在月光弥漫的环境中陶醉了。
克莱德来了,桑德拉非常喜欢,多么想念他啊,他吻她的时候,她抚摸着他的头发。克莱德想到横在他们俩中间的那个黑暗的影子,就拼命地吻她。“啊,我亲爱的姑娘,”他叫道,“我美丽可爱的桑德拉!要是你知道我对你有多爱!要是你知道!我希望能告诉你所有的一切,我真希望能这样。”
但是现在他不能,或者也许永远也不能。眼前横亘在他们两人中间的那堵黑厚的墙壁,就算是一点点,他也不敢告诉她。因为虽然她对自己深爱,但她的教养,别人为她规定的婚恋标准,使她永远不会懂得,也决不会愿意为爱情付出很多。而且,她马上就会离开他,将他弃之不顾。
她望着他的眼睛,望着她那灰色凝滞的脸,他眼睛里的小火花在月光中闪着亮光,她就在被紧抓住的时候叫道:“你的确对桑德拉那样深爱吗?啊,可爱的孩子!桑德拉也爱你啊。”她的双手紧紧抱住他的头,不住地热烈地接吻。“而且,桑德拉永远不会抛弃她的克莱德,决不会的。你等着瞧吧!丝毫不在乎目前发生的事情。也许事情并不简单,不过她决不会。”突然之间,这也是她生性这样务实,她叫了起来:“可是,我们现在必须得走了。再不能接吻了。不,不,桑德拉说现在不。别人要找我们的。”于是,她挺起身子,挽着他的手臂,匆匆地把他拖回屋里去了,刚巧,碰到了正在寻找她的巴尔玛?瑟斯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