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1 (1)
这时候同时寄来两封信,结果使事情更加棘手了。我最亲爱的克莱德:
我的宝贝,怎么样了?一切都好吗?那里真是是辉煌得不得了。已经到了大批人,每天仍有人来。松树湾的卡西诺和高尔夫球场已经开放了,玩的人非常多。就在这时候,还听见斯图尔特和格兰特坐着汽艇往格雷湾开去的声音。你一定快一点儿来,亲爱的。这里太好了,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有一片碧绿的路,可以骑马飞奔,每天下午四点,卡西诺游泳、跳舞。我刚刚骑狄克跑了一圈才回来,好极了。吃过中午饭,还可骑马。贝蒂娜讲,她这两天给你寄一封信,随便哪个周末,都可以派上用处,因此,只要德拉达说一声来,你就来,听到了吧,不然的话,桑德拉要狠狠地打你了。你这又坏又乖的孩子!
你是不是还在那一个糟糕透了的工厂里辛苦地工作?桑德拉希望你现在,与她在一起。我们就可以骑马、开车、游泳、跳舞。别忘了你的网球拍和高尔夫球棍。卡西诺的空地上有一个非常漂亮的网球场哩。
今晨我骑马时,有一只小鸟从狄克的脚底下飞出来把它吓了一跳,它就拼命狂奔,害得桑德拉颠得不得了。克莱德替他的桑德拉难过吗?
今天,她写了许多信。吃过中饭,骑马发信,赶下一班寄出以后,桑德拉、贝蒂娜、尼娜要到卡西语去。你希望你也在那里一起玩吗?这样,我们就可以跟着“滔迭”的曲子一起跳舞啦。桑德拉真爱这支歌。不过,现在她得打扮去了。明天再写信给你,坏孩子。一接到贝蒂娜的信,马上就回信。看清这些印子了吗?是接吻的印子啊。所有的印子。都给坏孩子。每天给桑德拉写信,她也会写。
再给你几个吻。
六月十日于松树湾
克莱德急忙回她一封信,措词跟她的来信相仿。可是,就在同次邮班,至少在同天,却寄来了罗伯塔这封信。亲爱的克莱德:
我就要睡了,不过我得写几行寄给你。这次来,一路真累,几乎病倒了。第一,你也明白的,这并不是我愿意来(孤单单一个人来)。我觉得什么事都是颠三倒四、捉摸不定,虽然我现在努力抑制自己别这么想,既然我们现在已有自己的计划,而且你也会照你自己所说的到我身边来。
(他读到此,一面因为想到她所住的那悲惨的乡下,心里觉得要吐;可另一面,由于罗伯塔跟那个乡下这么一种不幸的,怎么也摆脱不掉的关系,他早先对她悔恨怜悯的心情,这时候又涌起来了。这么久以来,在她们两人都不在时,他可说是第一次能清清楚楚地想想,且能深深地同情她,忧郁地同情她。)
不过,这里的风景现在正美。树木绿,花盛开,每次我开开南面的窗口,就听见果树园里的蜜蜂声。在回来时,我并未直接回家。我决意在荷马停一下,看看妹夫、妹妹。因为,我已下定决心,要么体面地见他们,要么从此永远也不见他们。我在那里时,弗雷德差不多总是不停地逗我,问我为何不结婚,后来我就说:“啊,好,弗雷德,别以为我一定不会在最近就结婚。”
不过,又见到妈妈,我才高兴。世界上最亲、最爱的母亲,我不愿叫她难过。
(克莱德读到此,心里不禁想起那个破烂的家,而她就是其中的一分子。这家,他最近还见过一次那所摇摇欲坠的房子!还有那倒下的烟囱!她那难看的父亲。与桑德拉寄来的信,恰好是强烈对照。)
爸爸、妈妈、汤姆、埃米莉,好像老是在我身边打转,想尽办法照顾我。妈妈总是不断地说,我必须休息一个长时期,或者根本辞掉,好好休息,养好身体,不过,她自然还不知,亲爱的,多可怜!
可是不行,我不该把我自己的悲哀感染给你。这一次,你不会再像过去害得我失望,害得我痛苦。时间好长,自从我前次圣诞节到这儿一直到现在。不过你实在对我好。我能担保,决不变成你的负担,因为我也很清楚,你现在其实再也未把我放于心上。因此只要我能逃过这场灾难,此外随便发生什么。
啊,亲爱的,上面这些气话请你别放在心上。
讲到我为何回家。家人以为是要做些衣服,准备参加莱科格斯一个什么宴会,还以为我一定过得很幸福。这样也好,总比另一个想法好。如果你来,只要你存心想在下次见面前再见我一次,你就不如来一次,虽然你未必有此意。在我动身前,希望能见一面,跟你谈谈,如你高兴。我正做衣服,一心见你,可又知你并不愿这么办,这想起来也好笑。我已知道你现在觉得很难过,不过有件事我倒希望你别忘了,那就是,我要是也像有些我所知道的人那样,我也许就会提出更高一些的要求,而且我一定会那样做。可我与你说过,我不是这类人,也永远做不到像这类人。只要你照我所说的那样,帮我逃过这一关,那时你若真不要我,那你走好了。
克莱德,请你写一封长长的,高高兴兴的信给我,虽然你不愿写。并请你告诉我:自从我走后,你怎么一次也没有想到过我,也根本不想念我,你自己明白,你过去一次也没想到过我;并且还告诉我,你怎样不希望我回来;还有,从星期六起,即便你在两周后能来,在这以前,为什么你实在来不了。
啊,亲爱的,我刚才写的那些可怕的话,实在不是我心里的话,不过,我是这么忧郁,这么累,这么寂寞,有时候就自己控制不住。我需要有人讲讲话,并不是这里随便哪一个人,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我又谁也不能告诉。
不过,我刚才不是说过,我决不再忧郁,再沮丧,再发脾气,可这一次我又没有怎么做到,不是吗?不过,我保证下次一定改好,明天,或是再隔一天,因为,我给你写信,心里就觉得轻松了些,克莱德,我在这里等待的时候,请你写几行给我好吗?给我打打气,不管是你真心也好,不是真心也好,我实在要求得太迫切了。再有,你自然一定会来的,不是吗?我一定非常幸福,非常感谢你,怎么也一定努力做到不过分麻烦你。
你寂寞的,
罗伯塔
六月十日于卑尔兹
正是这两种情况强烈的对比,使他最后下定了决心,那就是他决不与罗伯塔结婚,决不,甚至也决不到卑尔兹接她,或者让她到这里来找他,只要他能够逃脱这一着。因为,他去或是她过来,那么,由于桑德拉的关系而刚刚拥有的欢乐,那不是全要跑了吗?今年夏天,他就无法与桑德拉一起在十二号湖上玩,他也不可能与她逃婚,不是吗?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子可走了吗?
六月的一个晚上,他下班回来发现了这些信。他绝望极了。这多么不幸啊!这个几乎无法解决的问题,多么可怕啊!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劝她离开或是在家里多待一些日子,由他每星期寄十美元,甚至十二美元去,足足是他薪水的一半,或许她可以搬到附近的什么市镇上去,或许他可以帮她找哪位医生,只要她答应在别人面前不提他的名字。
可是,她竟然要他去卑尔兹,而且要在两星期内!他不干,绝对不干。他可以跟桑德拉先出走结婚,那样她家里人就无法要他们离婚了。他也可以说与罗伯塔并没有什么关系,除了部门主任与职工的关系。他并没有介绍给吉尔伯塔家里人见过面,也没有跟她一起去格洛弗斯维尔附近去看格伦医生,并且她在当初跟他说过,她并未提他的名字。
可是要否认,必须有那么一股劲儿啊!
如此干,得有那么一份勇气啊。
要有那么一份勇气,跟罗伯塔面对面地站在一块儿啊。而且,他自己也懂得,她那对坚定、指责、骇异、纯洁的蓝眼睛是世上他最承受不住的东西。再说,他能那么做吗?他有那样一份勇气吗?要是他这么干,一切都非常顺利吗?桑德拉一旦听到,她仍会相信他吗?
不过,不管怎么说,为了进行此打算,不管这将来实行也好,不实行也罢,那他即使要去十二号湖,也必须事先写信给桑德拉,说他要来了。这件事他随手就办好了,给她的信写得很热情,流露出无限的相思。同时,他决定不给罗伯塔回信。不妨给她打个长途电话。她最近告诉过他,说她附近一邻居装有电话,如果他有什么话想跟她说,不妨用这电话。为了这些事情给她写信,尤其在这么一个时候,即便写得很当心,也还是刚好足够把她最需要的关于这类关系的证据落在她手里,尤其正当他已下定决心不跟她结婚。所有这些多狡猾啊!显然,这是下流、肮脏的。可是,只要罗伯塔肯和他讲点儿道理,那么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干这类下流无耻的事情。可是,桑德拉啊!桑德拉啊!再有,她描写的那座就在十二号湖西岸的巍巍的别墅,那肯定非常美丽!他实在不得以出此下策!他不得不像他现在正着手的那样做,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跟着他就站了起来,出去把寄给桑德拉的那封信发掉。出了门以后,他买了一份晚报,希望看一下本地报纸上关于他认识的那些人的信息,暂时排遣一下。他看见阿尔巴尼的《时代统一报》头版上有这样一小段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