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3)
当这些森林居民将俘获品挑选和分配妥当以后,侦察员便大声宣布,必须立即离开此地的时间已经到了。此时,戴维的歌声已经停止,姐妹俩激动的心情也已平静下来。在海沃德和安卡斯的帮助下,科拉和艾丽斯走下了小山的平台边陡峭的山坡,不久前,她们就是在完全不同的对象护送下,从这儿爬上山顶的,而这座山顶几乎成了她们被屠杀的场所。在山脚下,她们发现了纳拉干塞特马,它们正在吃着灌木上的嫩叶,上马以后,她们就跟着向导出发了,这位向导,在几次最危急的生死关头,都证明他是她们的朋友。然而,这一段旅程并不长。隼眼离开了休伦人走过的不容辨认的小道,向右一拐,走进一片灌木丛,他锳过一条潺潺的小溪,走进一座窄窄的小山谷,在几棵榆树荫下停了下来。此处离那座差点要了他们性命的小山只有几十码之遥,那马匹也只在穿过那条不深的小溪时才能用得上。
侦察员和印第安父子似乎对他们现在停留的隐蔽之地非常熟悉。因为,他们把枪靠在树身上后,便开始清理地上的枯叶,挖开蓝色的泥土,只见一股晶莹清澈的泉水立刻从地下汩汩涌出。接着隼眼朝四周打量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但没有像预期的那样找到它。
“这些粗心的魔鬼,那伙莫霍克人,还有图斯卡罗拉人和奥农达加人都到这儿来解过渴,”隼眼喃喃地说,“可是这伙流氓居然把盛水的葫芦也扔掉了!这伙狗崽子,得到了恩惠后就把什么都忘了!在这荒山野岭里,上帝为了给他们提供方便,用他万能的手,让这儿的地下涌出清泉,它的效用,比所有殖民地里最好的药店里的药剂还好呢;瞧!这伙恶棍在泥地上乱踩,把这地方弄得脏得不像样子,他们简直就是畜生,而不是人。”
安卡斯走过来,一声不响地把他所要的那只葫芦递给了他,由于隼眼刚才只顾发脾气,因而没有发现挂在附近一棵榆树的树枝上的葫芦。他把葫芦灌满水,往后退了几步,找了一块土质比较干硬的地方坐了下来,他的怒气已渐渐平息下去。他深深地、美美地一气把水喝干,然后解下拴在胳膊上的口袋,仔细地检查起休伦人留下的食物。
“谢谢你,小伙子!”他把空葫芦还给安卡斯,继续说,“现在我们来看这伙横冲直撞的休伦人在远离住地到此埋伏时,是怎么活的。看这个!这伙恶棍对鹿身上哪儿的肉较好倒挺在行呢。照此看来,他们连带脊骨与肋骨的脊肉都会切开来烤着吃呢,那就抵得上外界最好的厨师了。只是全是生的。因为易洛魁人全是地地道道的野蛮人。安卡斯,拿我的打火镰去,生上一堆火,咱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吃点嫩嫩的烤肉可以帮助恢复体力。”
海沃德看到他们的几个向导已安顿下来准备好好地吃点东西,就把姐妹俩扶下马,自己也在她俩身边坐了下来,在经历了刚才的流血场面之后,他也想好好休息一下。见到他们正在烤肉,受好奇心的驱使,海沃德不由得走上前去,询问他们怎么会这样及时而又出人意料地赶来营救的。
“怎么我们这么快就见到你们了,我慷慨的朋友们,而且还没有爱德华堡驻军的援助?”海沃德问道。
“要是我们去了河湾,那我们也许只来得及扒些树叶给你们盖尸体了,怎么还能保全你们的头皮呢,”侦察员冷冷地回答,“不,不;我们并没有过河去爱德华堡,要是那样就白浪费了精力,也错过了机会,我们只是伏在哈得逊河岸下边,等待着监视休伦人的一举一动。”
“那么,一切的经过,你们都亲眼看到啦?”
“没有全部看到。印第安人的眼光太敏锐,不容易骗过他们,况且我们离他们又很近。还有一件困难的事呢,我们很难叫这个莫希干孩子在隐蔽点老老实实地埋伏着。哎!安卡斯,安卡斯,你的行为不像一个追踪猎物的战士,倒像一个好奇的女人哩。”
安卡斯只是飞快地在侦察员倔强的脸上瞥了一眼,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后悔的表示。相反,海沃德倒觉得,这个年轻的莫希干人的态度有些倨傲和狂妄,但他还是克制住了随时都会爆发的怒气。他这样做,一方面是出于对在场听众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对这位白人朋友表示他一贯具有的敬意。
“你们见到我们被俘虏了吧?”海沃德接着问。
“我们是听到的,”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答,“一个印第安人的喊叫声对于一个久居森林的人来说,是再明白不过的语言。在你们上岸的时候,我们只得像蛇一样在树叶下慢慢爬行;然后,我们就看不到你们了,等到我们再见到你们时,你们已被绑在树上,马上就要做印第安人的刀下之鬼了。”
“我们的得救是上帝的安排。你们没有走错路,这真是一个奇迹,因为那伙休伦人分成了两路,而且每路都有马匹。”
“哎,正是这一点,弄得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追踪啦,多亏了安卡斯,要不然我们就找不到你们的踪迹了。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选择了这条通向荒山野岭的小道;因为我们断定,而且判断得没有错,那伙野蛮人一定会带着俘虏走这条路的。但我们跟踪了好多英里,却没有发现我关照你们当做暗记的折断的树枝,我心中感到不安起来,特别是一路上发现的全是鹿皮鞋脚印。”
“那伙捉住我们的人对此早有防备,要我们换上和他们一样的鞋子。”海沃德边说边抬起一只脚,让大家看他穿的鹿皮鞋。
“哼,这帮家伙倒是挺精的,他们一贯如此。不过他们的这种雕虫小技并不会使我们偏离追踪的方向。”
“那么我们的得救应该归功于什么呢?”
“归功于什么?作为一个纯血统的白人,我应对此感到羞愧;这件事应归功于莫希干青年的正确判断,按理说,这种事我应该比他懂得更多些,直到现在,我还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虽然我亲眼所见,它就是真的。”
“真有点让人惊奇!能不能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卡斯非常大胆地断言,这两个姑娘所骑的马,”隼眼说着,仍十分好奇地朝姑娘们的坐骑瞥了一眼,“是用一侧的前后蹄同时着地的,而我所知道的四脚动物,除了熊以外,奔跑起来都不是这样的。而这儿居然就有这样的马,它们跑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总算亲眼见到了,它们留下的足迹有二十多英里长呢。”
“这正是这种马的奇特之处。它产自普罗维登斯附近的纳拉干塞特湾一带,以吃苦耐劳,流畅自如地用这种独特的步法行走而闻名;虽然其它品种的马也能训练成这种步法。”
“可能是这样的——可能是这样的,”隼眼说,他一直在全神贯注地听海沃德的解释,“虽然我是个纯血统的白人,但我只对鹿和河狸比较了解,而对驮兽却知之甚少。埃芬汉姆少校有许多良马,但我从来没见过一匹用这种侧步步法走路的。”
“是这样的,对有特别不同特点的马,他总是非常珍爱的。而这种品种的马更是得到宠爱,而且就像你亲眼所见的那样,只要看一看它们经常驮的人,就该知道它们有多荣耀了。”
在火堆旁烤肉的莫希干父子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静静地听着;当邓肯说完以后,他们互相意味深长地对望了一眼,那位父亲又像以往类似的场合一样,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噢!”的叫喊。侦察员则在深深地思索着,就像某个人刚刚学到了新知识而正在消化它一样,并且他又一次偷偷地朝那两匹马投去了好奇的一瞥。
“我敢说,在殖民地里还会见到更奇怪的东西呢!”他终于又开口说,“人类一旦驯服了自然,自然就受到了欺凌。不过,不管这马走的是侧步,还是直步,安卡斯还是识别出来了,循着它们的蹄痕,我们发现了折断的灌木丛。在一匹马的蹄痕附近,靠路边的一根树枝被向上折断了,这种折法与姑娘们从花枝上折花是一样的,但其余的树枝,虽都被折断,却都参差不齐,而且全是向下折的,好像被一个男子强有力的手粗暴地拉断似的!因此我可以肯定,那帮狡猾的家伙发现那根树枝被折断,以为是暗记,因此把其余的也统统折断,好让我们相信,这是一只雄鹿经过时用鹿角把它们弄断的。”
“我相信你敏锐的洞察力终究没有让你受骗上当;因为事情的经过的确如此。”
“这很容易看出来,”侦察员接过了话头,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洞察力有什么特别敏锐的地方,“而且那蹄痕与摇摇摆摆走路的马留下的完全不同!于是我又想到明戈人会尽力到此汲取泉水,因为这伙混蛋全都知道这儿泉水的质地有多好。”
“难道这儿的泉水真的这样有名么?”海沃德一边问,一边以更为好奇的目光察看这座僻静的小山谷和从深黑色的泥土间汩汩冒出来的清泉。
“来往于大湖的南部和东部之间的红人,没有几个不知道这儿泉水的水质的。你要不要亲口尝尝?”
海沃德接过葫芦,只喝了一小口,便把葫芦扔到一旁,作了一个并不表示满意的鬼脸。侦察员轻声地然而又是友善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得意地说:
“哎!你总想喝自己喝惯了的水;我最初喝的时候也像你现在一样喝不惯;可是现在我已习惯了它的味道,老想喝它,就像一只鹿习惯了盐渍地的味道而常想舔它一样。(美国森林里的许多野兽常去有咸水泉的地方以吸取盐分这种地方被称为“野兽常去舔盐的盐渍地”。盐渍地也是猎人集中捕猎的地方,他们常在通向盐渍地的小道上伏击野兽。——原注)与你们喜欢香气四溢的酒相比,一个红人更喜欢这儿的泉水,尤其是他感到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瞧,安卡斯已生好了火,我们也该吃点东西了,我们还得走很长的路呢。”
侦察员就这样突然结束了谈话,接着便准备去享用贪得无厌的休伦人剩下的食物。他们粗略地烤了烤,就算把饭做好了,然后他和两个莫希干人便开始吃这一顿简单的饭食,他们默默地、津津有味地吃着,为的是吃饱以后,能使自己更好地担负起即将面临的艰巨任务。
当这顿必要的饭被当做一项重要的义务愉快地完成以后,每个森林居民又俯下身子从当时还鲜为人知的泉水旁喝了几大口泉水。(上述故事的发生地位于现在的鲍尔斯顿村,后经勘测为美国两大泉水系列之一。——原注)这一泉水和它附近的子泉,五十年来吸引了半个地球的无数富人、美女和饱学之士,他们云集此地,寻求健康和欢乐。接着隼眼宣布了要大家继续赶路的决定。姐妹俩重新上马坐定,邓肯和戴维也拿起了枪,跟在她们的后面;侦察员走在前面领路,莫希干人则在后面押阵。整队人马在狭窄的小路上急速地向北行进着,只留下那有益于健康的泉水不被人注意地流进邻近的小溪,还有那附近小山顶上即将腐烂的尸体,当然不会有人来埋葬;这是森林战士常有的命运,它既不会激起人们的同情,也没有人会来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