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最后一个莫希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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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 (1)

第十三章 (1)

我要寻求一条更简捷的路。

——帕内尔(托马斯?帕内尔(1679——1718),英国诗人、小品文作者。此行引自《论死亡的夜诗》)

隼眼带领大家所走的行军路线穿越沙土平原,偶尔也要穿过山谷和山丘,这也就是同一天早上那个受了挫折的马古亚带着海沃德他们走过的同一条路线。现在太阳已落到了远处的山后面了;由于他们是在莽莽的林海中穿行,暑气也就一扫而光。当然他们的行进速度也就相应加快了,在暮色降临之前,他们已在往回走的路上艰苦行进了许多英里。

这个猎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侦察员,与他所替代的马古亚一样,有着同样的本能,似乎全凭常人不易识别的暗记在荒野中选择行军的路线,他很少减低行进的速度,也从来不停下来想一想下一步要走的路。他只要朝树上的苔藓斜着眼迅速地瞥一眼,偶尔朝落日抬头一望,或者对他涉水而过的数不尽的溪流随意看一看,就足以决定他要走的路线,省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此时,林中的颜色开始有了变化,头顶上的弓形叶幕已失去了鲜明的葱绿色,变得暗淡起来,这预示着黄昏就要降临。

姐妹俩抬眼从林子间向外望去,但见金色的光波环绕太阳形成一个光辉灿烂的晕圈,将聚集在西边不远处山峰上的一大团云朵染上一道道红宝石般的光彩,或是镶上一条条耀眼夺目的金边。姐妹俩正看得入神,隼眼却突然回过头来,指着美丽灿烂的天空,说道:

“那是大自然向人们发出的信号,该找点东西吃,然后就休息。如果一个人懂得这种信号,学一学天上的飞禽和地上的走兽,他就会变得聪明,也就更了解自然。当然,我们要度过的夜晚不会很长,因为我们得趁着月色提前起来赶路。我记得我第一次参加战斗便与麦柯亚人遭遇上了,那也是我第一次杀人、流血,战场就在这附近。为了不让那伙贪婪的流氓剥取我们的头皮,我们还用大块木料匆匆建筑了一道防御工事。要是我没有看错那些记号的话,我们往左再走上几十英尺,就能发现它了。”

没等别人表示同意,或者,确切地说,别人还未张嘴回答,这位强健的猎人便大胆地走进了一片密密的幼栗树林,他使劲扒开覆盖于地上的茂密的嫩枝,就像某一个人,他每走一步,都指望发现他以前所熟悉的某样东西。侦察员的记忆一点都没有错。他在荆棘丛生的灌木丛里艰难地向前穿行了几百英尺,便进入了一块空旷之地,空地中央是一座矮矮的绿色小丘,小丘顶上便是那道工事——一座坍塌的木屋。这座被人遗忘的简陋建筑,便是当年用以应付紧急情况而匆匆建起来的众多工事中的一座,随着危险的消失,它已经被人遗弃,如今正在孤寂的森林中倒塌,就像当年为之建筑它的险恶环境一样,几乎被人遗忘了。

这种记载着人们斗争和变迁的纪念物,在曾经是分隔敌对双方宽阔的荒野地带中到处都存在着,见到这些遗迹,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回忆起殖民的历史,而这些遗迹与周围景色阴暗朦胧的特点又极为协调。这间木屋的树皮屋顶早就塌落在地,与泥土混在了一起,但那些建筑时匆匆堆在一起的粗大松木仍维持着原样,只有屋子的一角由于压力的作用已经倾斜,使这座粗糙的建筑物随时都面临倒塌的危险。在海沃德和他的伙伴犹豫着不敢走近这座破败的建筑物的时候,隼眼和两个印第安人却已经走进了矮墙,他们不但没有丝毫的惧意相反还怀着浓厚的兴致。当隼眼在里里外外察看这处遗址,带着好奇心不断地唤起对往事的回忆时,秦加茨固却怀着征服者的自豪,对自己的儿子讲述起他年轻的时候,在这隐僻的地方发生过一场小规模战斗的简要历史。然而,那场战斗的胜利却掺杂着一丝忧伤,这使他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变得柔和好听了。

此时,姐妹俩也高兴地跳下马来,准备在这样凉爽的夜晚与他们一起好好休息一下,她们相信这儿是十分安全的,除了林中的野兽可能会侵袭他们以外,决不会有别人闯进来。

“我们不能换一个更隐蔽的地方作我们的休息之地么,我尊敬的朋友?”更为小心的海沃德见侦察员已结束了简短的查看,于是这样问道,“我们要不要选一个更少有人知道、比这儿还更少有人去的地方呢?”

“知道建造这所木屋的人已没有几个活在这世上了,”隼眼若有所思地慢慢回答说,“这样一场在莫希干人和莫霍克人之间进行的小小的混战,书本上是不太可能会记载的,叙述故事中也不太可能会写到。那时我还是个年轻人,对特拉华人充满了同情,我知道他们是一个受到中伤和凌辱的民族。四十个日日夜夜,那伙恶魔一直包围着这所木屋,一心要把我们全都消灭掉。这所木屋是我设计的,有一部分还是我建造的,想想看,我并非印第安人,而是一个纯血统的白人呀!特拉华人干得很卖力,这座木屋建得很牢固。起初,我们是十个对二十个,后来双方人数差不多相等了,我们就主动出击,把那伙狗崽子统统消灭了,连个回去报信的都没留下。是呀,是呀,我那时还年轻,初次见到流血的场面,不愿看到与我一样有血有肉的生灵陈尸荒野,让野兽把他们撕得四分五裂,或在雨水中浸泡腐烂,于是我就亲手将他们埋在你们现在歇息的小丘之下;虽然这座小丘是用死人的白骨堆起来的,临时用来休息一下总还是可以的吧。”

海沃德和姐妹俩听了隼眼的叙述,便立刻从长满青草的坟堆上站了起来,科拉和艾丽斯虽然经历了刚刚发生过的那些可怕场面,但发现自己竟然与死去的莫霍克人的坟墓离得这样近,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阵阵恐惧。灰暗的光线,密密地长满野草的阴暗的小空地,四周被一簇簇灌木丛围着,还有灌木丛后面静静耸立着的高入云端的松树和寂静无声的无边的森林,所有这一切都加深了这种恐惧之感。“他们都死了,再也不会害人了,”隼眼挥了挥手,对他们的惊恐付以伤感地一笑,接着说,“他们再也不会发出战斗时的吼叫声,再也不能用战斧砍人了!就连所有帮着埋葬他们的那些人中,也只有秦加茨固和我还活着!我们这支小分队当时是由莫希干族人和弟兄们组成的;现在你们看到了,整个莫希干族就只剩下你们面前的两个人了。”

听他说话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转过眼睛向那两个印第安人望着,他们的悲惨命运激起了大家深切的同情。他们黝黑的身子在木屋的阴影里仍依稀可见,那儿子紧张贪婪地听着父亲为他讲述着的故事,他之所以听得如此入神,是因为这些故事极大地增加了他对那些早已敬慕不已的英雄人物的更加崇敬。

“我以前总认为特拉华人是一个性情温和的民族,他们从来不亲自去打仗,而是把保卫家园的重任托付给被你们所杀的那几个莫霍克人了!”

“你的话,有一部分是真的,”侦察员回答说,“但实际上,这是一个恶毒的谎言。这样的协定是多年前在荷兰人的邪恶行径下签订的,他们的如意算盘是想把最有权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本地人的武装解除掉,以便永远占有他们已经侵占了的这片土地。莫希干人虽然也是同一部族的一部分,但却一直和英国人有来往,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一桩愚蠢的交易,从而保全了自己的大丈夫气节。后来,当特拉华人认清了自己愚蠢可笑的错误以后,也与莫希干人采取了同样的做法。你所看到的面前这位便是伟大的莫希干酋长们的首领!起先,他的家不必穿越别人家的溪流和山岗,便能在自己那块比大庄园主奥尔巴尼(荷兰统治时期纽约州的一个大庄园主。)的土地还要宽阔的地域循着野鹿的踪迹猎到它。可现在又给他们的后代留下了什么呢?或许在上帝召唤他的时候,他能觅得一块六英寸墓地,而他的朋友如果肯费力把他埋得深一些,不致让犁头碰着他的脑袋,也许他还能静静地安息呢!”

“行啦,别再说了!”海沃德意识到这个话题可能会引起一场争论,这种争论也许会打破保全他那两位女伴最必需的和谐团结的气氛,于是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已经走了许多路,而我们当中很少有像你们那样天生的一副好身板,你们似乎不知道什么叫疲倦,什么叫身体虚弱。”

“我的这副筋骨能承受得起所有的一切艰难困苦,”这位猎手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看着自己满是肌肉的四肢,毫不掩饰地对海沃德的赞扬表示高兴,“在殖民地里你能找到更加高大魁梧的人,但是在城里哪怕你转上好几天,也很难发现一个能一口气跑上五十英里、或跟着猎狗一连追踪几个小时而不歇一下的人。当然,每个人的血肉并不总是一样的,可以很自然地料想到,经过一整天的跋涉奔波,那两位柔弱的小姐一定想早点休息了。安卡斯,你去把那眼泉水清理一下,我和你父亲用嫩栗树枝给她们做两个枕头,再用青草和树叶给她们铺一张床。”

谈话停止了,侦察员和他的同伴们忙着为那伙由他们负责领路的人安全舒适地过好夜作准备。那眼使土人们在许多年前特意选来用作临时筑垒设防之地的清泉,很快就从树叶堆里清理出来了,一股清彻的泉水从地下汩汩喷出,渗进了葱绿的山丘。木屋的一角的顶上也盖了枝叶,以防露水的侵袭,几堆甘草和干树叶已整整齐齐地铺在下面以供姐妹俩休息。

当那几个勤劳的森林居民在这样忙碌着的当儿,科拉和艾丽斯也吃了些干粮,这并不是她们现在有胃口想吃点什么,而是某种义务需要她们那样做。接着她们便进入木屋内,首先做祷告,为一天的平安无事向主谢恩,同时也祈求上苍继续保佑她们,让她们平安地度过这一夜晚,做完这一切之后,便在那散发着清香的柔软的草铺上躺下,她们顾不上回忆可怕的往事,也不愿预测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不久便进入了梦乡,这一方面是由于出于本能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受到明天希望的鼓舞。海沃德已作好了准备,打算在木屋外面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守护一夜,但是侦察员看出了他的企图,他自己则泰然自若地坐在草地上,指着秦加茨固说:

“要担当这样一种守卫,白人的眼睛很快就会疲倦,也看不清四周,因而是不能胜任的!那位莫希干人会替咱们放哨的,我们还是睡吧。”

“在昨晚的守卫中,我的表现证明我是一个懒汉,”海沃德说,“因此,我现在并不比你更需要休息,你应该相信一个战士的品格。让所有的人都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完全能守卫。”

“如果我们现在是在六十团的白色帐篷里,面对的是像法国人那样的敌人,我相信再也找不出一个像你那样出色的守卫了,”侦察员回答说,“但在这漆黑的夜晚,在这茫茫的荒野中,你的判断力会像一个孩子的愚行,你的警惕性会丧失殆尽。因此,你还是像我和安卡斯那样,去睡吧,放心地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