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2)
在堡垒中的英美联军内部,情形就完全不同了。法军即将到达的信号一发出,堡垒内就呈现出一片慌慌张张和被迫撤离的景象。满脸愠怒的战士们扛着空枪站着队,他们的满腔热血刚刚被不久前的激战激起,现在所遭受的屈辱当然深深地刺痛了他们的自尊心,尽管表面上大家都遵受着军事上的礼节,内心却渴望着有一个雪耻的机会。妇女和孩子们则到处跑来跑去,有的在打点着她们仅有的一点财物,有的在队伍中寻着可以保护她们的人。
芒罗出现在默默无语的队伍中间,虽显得坚定,但仍掩盖不了他沮丧的神色。显然,这次意外的打击在他的心头留下了深深的伤痕,虽然他仍以男子汉的气概竭力来承受这一不幸。
邓肯对芒罗所表现出来的无声而又深切的悲痛颇感心酸。他已经执行完了自己的任务,这会儿他走到老人的身边,想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事。
“我的女儿们,”这便是他简单却很动情的回答。
“我的天!难道还没有替她们作出任何安排吗?”
“今天,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战士罢了,海沃德少校,”老军人回答说,“你在这儿看到的所有人,都应看成是我的孩子。”
这一类话海沃德早就听够了。他不愿失去眼下变得越来越宝贵的分分秒秒,飞身朝芒罗住处跑去,他想赶快找到姐妹俩。到芒罗住处时,他发现她俩已走到门口,准备出发了;在她们周围还聚集一大群吵吵嚷嚷、哭哭啼啼的女人,因为她们本能地感到,这儿是最有可能给她们提供保护的地方。科拉面色虽然苍白,神色也很焦虑,但并没有失去她的坚强和刚毅;艾丽斯则双眼红肿,显然已伤心地哭了好久了。但她们两人仍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迎接海沃德的到来;科拉这一次破例先开了口:
“堡垒已不属于我们了,”她忧郁地微微一笑,说,“虽然我相信,我们的名誉还保持着。”
“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光彩夺目。可是,亲爱的芒罗小姐,现在到了少想别人的事,而为自己作些准备的时候了。军人的品格——自尊心——也就是你认为最宝贵的自尊心,要求你父亲和我继续和部队一起多呆一些时候。但到哪儿去找一个合适的保护人来帮助你们度过目前的难关呢?”
“我看没有必要,”科拉回答说,“谁敢在眼下这样的时候伤害和凌辱这样一位父亲的女儿呢?”
“我决不能扔下你们不管,”海沃德急促地朝四周看了看,继续说道,“就是叫我去指挥全国最好的部队,我也不会离开你们。记着,我们的艾丽斯的天性没有像你那样坚强,她到底会受到多少惊吓,只有天知道啦。”
“也许你是对的,”科拉笑了笑回答说,但她的样子比刚才更忧虑了。“听着!偶然的运气已经给我们送来了一位我们最需要的朋友。”
海沃德仔细听着,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此时,他忽然听到了在东部省分家喻户晓的低沉而庄严的圣乐声,他立刻转身朝一座建筑物里的一间房子走去,原来这间房子的住户早已走了。在空屋里他发现了戴维,他正以一种惟一使自己沉迷的方式倾泻着虔诚的感情。海沃德一直等到戴维的手势停住,确信他的乐曲已告一段落,才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算是打招呼要他引起注意,然后扼要地向他讲了自己的意见。
“不错,”等海沃德一讲完,这位头脑简单的古以色列王的门徒便回答说,“这两位小姐举止得体,乐感又好,再说我们已在一起经历过这么多的危险,早就称得上患难与共了,因此在和平时刻里再结伴同行,我看还是很合适的。等我把剩下的几句晨祷唱完,便去陪伴她们。你愿意和我一起唱么,朋友?这种拍子很普通,它的曲调叫‘索思韦尔’。”
接着,他翻开了那本小书,十分仔细地重新试了试音,便开始唱了起来,他那副坚定不移的模样,很难在中途打断他。海沃德只好等他唱完,看他摘下眼镜,藏好小书,才得以继续说下去:
“你的任务是不许任何人对这两位姑娘有任何粗暴和非礼的企图与举动,或者是对她们英勇的父亲的不幸加以侮辱和嘲弄。在执行这一任务的过程中,你当然会得到她们仆从的帮助。”
“不错。”
“可能印第安人和敌方的一些零星士卒会侵扰你们,碰到这种情况,你可以提醒他们,不要忘了投降条款规定的内容,可以威吓他们,要将他们的行为报告蒙卡尔姆。这一句话就足够了。”
“要是不行,我这儿还有它呢,”戴维回答说,他掏出那本小书,一副温和而又自信的模样。“这些词句,如果用正确的强音和精确的节拍发出,更确切地说,是大声地说出,就是最大的怒气也会平息下来:
“外邦为什么如此狂怒地争闹?”
“够了,”海沃德赶紧止住了他行将爆发的祷歌,“我们彼此已很了解了,现在我们该分头执行各自的任务啦。”
戴维愉快地答应了,他们一起找到了两位姑娘。不管怎么说,科拉还是客气地迎接了这位新的多少有些使她感到惊奇的保护人;就连艾丽斯在感谢海沃德的关心时,她那苍白的脸也多少浮起了她平时惯有的调皮神色而显得高兴。海沃德趁她俩稍有喜色之机赶紧向她们说明,他已在现有的条件下为她们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并且保证,她们尽可对自己的安全放心;不会有什么危险。接着他又高兴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等他率领部队向哈得逊河前进几英里之后,他就会来和她们会合的。说完,他便匆匆离去了。
此时,撤离的信号已经发出,英军的先头部队也在行动了。姐妹俩听到号声颇觉惊慌,她们向四周张望着,看到了穿着白色军服的法国士兵,他们已经占领了堡垒的各个门口,此时,她们觉得好像有一大块乌云突然掠过她们的头顶,抬头一看,发现原来自己站在了一面飘扬着的宽大的法军军旗之下。
“我们走吧,”科拉说,“这儿已不再是一个英国军官的孩子们呆的地方了。”
艾丽斯挽着姐姐的胳膊,随着周围的人流一起离开了演兵场。
她们经过堡垒大门时,知道她们身分的法军军官们频频向她们低头鞠躬,可谓礼数周全。但看到别人有侵扰她们的企图时,却袖手旁观,采取一种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由于一切车辆马匹都已被伤病员占用,科拉决定忍受劳累,徒步行军,将方便与舒适让给伤病员事实上,还有许多伤残的和体弱的士兵,不得不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艰难地跟在队伍后面前进,因为在这荒山野林中十分缺乏必要的交通工具。不管怎么样,所有的人都在走动了;伤病员在痛苦地呻吟着;他们的同伴们默默无语,闷闷不乐;妇女和儿童都面露惊恐之色,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混乱而惊慌失措的人群离开了堡垒的防护堤,来到了外面的旷野,整个景象便立刻呈现在他们面前。右边不远处稍稍靠后的地方,全副武装的法国士兵笔直地站在那儿,原来蒙卡尔姆一等他的卫队占领了堡垒,就在此地集中了他的全部人员。他们默默地但却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战败者的行动,遵守着约定好的军事礼仪,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胜利而对不幸的敌人作出任何嘲弄或侮辱的表示。整个撤离的英军大约有三千人,他们分头慢慢地穿过堡垒前的开阔地,向一个共同的集中地走去,最后渐渐地汇齐在森林边上那个共同的集中地——他们这次行军的总出发点。他们前方的一条路开始伸进森林,这是一条通往哈得逊河的大路。路口两边长长的森林边缘上聚集着无数的印第安人,注视着他们正在撤退的敌人,像一群群秃鹫似的在附近盘旋着;他们之所以没有立刻朝这些他们要猎取的目标猛扑过去,只是因为他们眼前有一支比他们强大得多的法国军队在监视和约束着他们。有几个印第安人已经混入了被征服者的队伍中,脸色阴沉地和他们一起走着;不过他们只是注视着走动的人群而已,并无进一步的行动。
由海沃德领头的先遣部队已经到达了隘道口,随之后面的部队便渐渐地看不见他们了,就在这时,科拉听到了一阵吵闹声,循声看去,原来是一群混入队伍的印第安人。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名开小差的本地士兵想带一些财物离队逃跑,刚想离队就遭到了抢劫,这可算是对他违纪行为的一种惩罚吧。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精壮士兵,又非常贪财,不与他搏斗一番,他当然不肯交出财物。于是两方面的人都出来干预了;一方的人要阻止抢劫,另一方的人则来帮着抢劫。争吵声越来越高,双方的火气也越来越大,而印第安人的人数也像变魔法似的,刚才还只有十几人,现在却一下子变成了上百人。此时科拉突然看到马古亚的身影在他的同族人中窜来窜去,用他那恶毒的如簧之舌与他们说着什么。女人和小孩都停住了脚步,接着便像受惊的鸟儿一样拍着翅膀飞到了一起。所幸的是,那个印第安人的贪欲很快得到了满足,于是,人群又缓缓地向前行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