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最后一个莫希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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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 (2)

第十九章 (2)

秦加茨固转过头,毫不在意地看了看被子弹打中的地方,又转过脸,那样子就好像是说这种小事儿没必要大惊小怪的。这时,安卡斯溜了回来坐在火边,脸上也带着和他父亲一样的神色。

海沃德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非常好奇。他惊讶地望着他们。他觉得这几个人都有刺探情报的绝招,是什么绝招他可无法识破。如果这是白人青年干的,那这个白人就会到处张扬,甚至吹嘘一番,可这位年轻的战士却不是这样,似乎让行为本身来说话他也就满足了。其实,现在也不是夸口的时候,要不是海沃德一个劲地问这问那,他们也许什么都不会说的。

“安卡斯,敌人怎么样了?”海沃德问道,“我们听到你的枪声了,要是打中了就好了。”

年轻的首领一声不吭地掀起猎装,露出他那胜利的标志——一块带着头发的头皮秦加茨固把手放在头皮上,仔细地研究了一阵,又放开手,极为厌恶地说道:

“奥内达人!”

“奥内达人!”隼眼重复着。他对周围的一切已经很快失去了兴趣,神情冷漠得和那父子俩也没什么区别了,可一听这话又急忙走上来,盯着这块血淋淋的标记,说道:“老天爷,要是奥内达人也跟我们作对,那我们可真是四面受敌了。要是白人那就看不出这块头皮和其他印第安人的有什么区别,可这位酋长却能断定这是从明戈人头上取下来的,甚至能说出这个可怜的魔鬼是哪个部落的。嘿,这东西在他看来就像是一页书,头发就是字母。他们这种不文明的人能读懂这种语言,白人还吹什么自己有学问,把最聪明的白人放到一起也不是对手!伙计,你怎么看?这个恶棍是什么人?”

安卡斯望着隼眼的脸,以他那特有的柔和腔调说道:

“奥内达人。”

“你也说是奥内达人!一个印第安人断言的事往往是正确的,若是再得到本部落人的支持,那就是金科玉律了!”

“这个可怜的家伙把我们当成法国人了,”海沃德说,“不然的话,他不会要朋友的。”

“他会把身上涂有花纹的莫希干人看成是休伦人,那你也就会把蒙卡尔姆手下的身着白制服的大兵当做英国王室的红制服警卫部队了。”隼眼说道。“不,这条毒蛇知道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他也没有失误的地方,特拉华人和明戈人之间并不很友善,也允许他们的部族加入白人的战斗,相互残杀。虽然我和奥内达人都是陛下的臣民,但要是碰上这个家伙,我用不着犹豫就会端起鹿枪给他一下子。”

“那可就破坏了我们的协定,也降低了你的人格。”

“个人同一个部落的人打交道,”隼眼继续说了下去,“若这人不是坏蛋,那个部落的人也很正派,彼此就会产生感情。事实上,是狡猾的白人把这些部落搞得天翻地覆,使他们认敌为友、认友为敌。于是,说着一种语言或说是相近语言的休伦人和奥内达人就开始你割我的头皮,我割你的头皮;特拉华人内部也四分五裂,少数人还住在河边自己的部落里帮助明戈人打仗,大多数人出于对麦卡亚人的天然仇恨则住在加拿大——一切都乱了,仗也打得乱七八糟。红种人的天性不会随着白人的政策变来变去,所以莫希干人对明戈人的态度就像白人看到一条大蛇一样。”

“听你这么说,我感到很遗憾,因为我过去认为在我们境内生活的土著人会发现我们很正直,很大度,所以他们不会卷进白人的矛盾里。”

“嗨!认为自己的战争是正义的,别人的都不正义,这是人的天性,很自然。就拿我来说吧,我虽然想再重复一遍,要不是因为天黑,我这枝鹿枪是放不过那个奥内达人的,但我这个人崇尚正义,并不愿说自己仇恨明戈人,——这不但违背了我的宗教,也背叛了我的肤色。”

这位正直而倔强的森林居民认为自己说的很有力量,也不管对方有什么看法便心满意足地转过身,背对着火,不再争论了。海沃德退到护墙边。他不习惯在树林里打仗,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害怕又遭暗算。隼眼和那两个莫希干人则不这么看,他们久经锻炼,感觉敏锐,本事大得出奇。这种感觉刚才帮助他们发现了危险,现在又告诉他们眼下不会有什么事了,于是,他们决定讨论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

隼眼提到的各族之间,甚至是各部落间的混乱此时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语言,当然还有种族这些强大的纽带在很多地方被割裂了,特拉华人和明戈人(六个民族是这样称呼的)同在一个战壕作战,明戈人虽相信自己与休伦人同属一族,但却要割他们的头皮。而特拉华人内部也已分崩离析。那位莫希干酋长出于对祖先留下来的土地的热受,带着一部分追随者在爱德华堡帮助英国人打仗,可大部分莫希干人则成了蒙卡尔姆麾下的士兵。读者即便还未从这些叙述中完全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也可以看出来,美洲东部和北部居住着众多的民族,他们是那里的主人,在这些民族中,极被尊重的莫希干一族历史最为悠久,但特拉华人,也就是莱纳佩人,却自称是他们的祖先。

隼眼和他的同伴对使朋友反目为仇而天然的敌人倒成了战友的那些复杂细微的利害关系了如指掌,他们开始研究今后要采取什么行动来对付这些狂野的土著民族。火被拨旺了,包括隼眼在内的那几个人围着火堆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海沃德了解印第安人的风俗,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于是便躲在墙角里,既可以看着他们又可以监视外面。

他们神情严肃地沉默了一阵。秦加茨固点上烟斗,开始抽烟。烟锅很别致,是用当地的一种石头雕出来的,烟杆儿是木头做的。他美滋滋地吸足了那芬芳的烟气之后,就把烟斗递给了隼眼,这支烟斗来回来去地传了三次,谁都没说一句话。最后,还是最年长、地位最高的酋长先开的口。他平静而威严地说了几句,提出了要讨论的问题。隼眼提出不同的看法,秦加茨固又加以反驳。年轻的安卡斯始终在一边恭恭敬敬地听着,一言不发。后来,隼眼出于礼貌,让他说几句,他这才开了口,海沃德从他们不同的神态里判断出那父子俩看法一致,那个白人观点则与他们相左。慢慢地,争论变得激烈了起来。十分明显,他们把精力全都投了进去。

尽管这友好的争论越来越激烈,但他们的耐性和礼貌足可以给最讲礼仪的基督教徒的集会——甚至包括牧师出席的集会——上一课。安卡斯的意见同他父亲的老谋深算一样能引起大家的注意,他们都经过反复掂量之后,才会回答提出的问题。

莫希干人讲话时还伴以生动的手势,这使海沃德能毫不费力地搞清他们在争论什么。但隼眼的观点就不是十分清楚,因为在他身上还留有白种人的傲慢,那冷漠做作的神态正是英美人郁郁寡欢时的特点。那父子俩不停地比划着森林小道,显然,他们是主张在陆地上追踪,隼眼则一次又一次地指着霍里肯湖,看来他是主张过湖去追。

隼眼的意见越来越没有市场,不利于他的决定马上要做出了;这时,他站起来,突然一反刚才的冷漠,以印第安人的做派滔滔不绝地陈述起自己的看法,他抬起一只胳膊指向天空,用手描绘着太阳运行的轨迹,以此来说明不知要过多少天才能达到他们的目的地。随后,又描绘起那条艰苦而漫长的道路,要越过几条溪流,还要在巨石间穿行。他又做了几个手势,很明显是指正昏睡着的芒罗,说他年岁大了,身体也不济,海沃德发现,这个隼眼还提到了他,对他的能力颇不以为然。只见他张开手掌,以此来表示他的绰号“慷慨的人”——这个绰号是他以自己对友好部落慷慨豪爽的态度换来的。他又比划了一只在水中灵巧穿梭的独木舟,并同一个疲乏无力、步履蹒跚的人进行对比。最后,他又指了指那个奥内达人的头皮,显然是催促大家赶紧离开这里而且一路上不要留下痕迹。

那两个莫希干人很严肃地听着,最后脸上露出赞同的神情,渐渐地,他们被说服了。隼眼的话结束时,父子俩人欢呼了起来,这是一种表示同意的常见形式,简而言之,他们已经放弃了原来的主张,转而支持他的意见了。这种转变来得那么坦率,一点儿也不扭捏,如果他们是某个伟大而文明的民族的代表的话,这种转变一定会使他们背上出尔反尔的恶名,从而毁掉政治前途。

决定一经作出,刚才的争论,以及各自的表现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了。隼眼并没有再看秦加茨固父子俩,从他们赞许的目光中他已享受到了胜利的喜悦,他平静地躺倒在快要熄灭的火旁,闭上双眼睡觉了。

此刻,就剩下两个印第安人了,刚才他们一直在为别人做事,现在可有机会来关心关心自己了。印第安酋长的那种庄严神圣立刻从秦加茨固的身上消失了,他用一种温柔可亲的腔调对儿子说起话来。安卡斯看到父亲的这种态度也很高兴,没等隼眼酣声大作,父子俩的态度全变了。

要想描述他们那亲切的谈笑多么富有音乐性,让从未听到过的人也能领略一下这美妙的声音,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他们的音域很宽,尤其是那个年轻人,从最低音可以一直达到女声的最高音,真是奇妙无比。父亲愉快地盯着儿子那灵巧的一举一动,儿子低声笑着,笑声颇具感染力,父亲对此也报以会心的微笑。酋长那温柔的情感来的是那样自然,从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有一丝的残忍表情。他身上的死亡花纹也好像是为了取乐画上去的,绝不是毁灭和破坏的标志。

他们纵情谈笑了一个小时,秦加茨固突然说要睡觉了,于是便就地倒下,把头蒙进毯子里。安卡斯也停止了欢笑,小心翼翼地拨了拨火,好让父亲的脚暖和暖和,接着也躺在废墟上睡了。

海沃德看到这些富于经验的森林居民都休息了,心里感到踏实了许多,于是学着他们的样子躺了下来。天未交午夜这些人便都睡着了,那样子和卧在平原上的那些开始变色的尸体竟毫无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