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1)
萨拉里诺：“我相信要是他不能按约偿还借款，你一定不要他的肉的，那有什么用处呢？”
夏洛克：“拿来钓鱼也好，即使他的肉不中吃，至少也可以出出我这口气。”
——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第三幕第一场。)
几个人走进城堡废墟时，天已经黑了，夜幕更给这里增添了阴森的气氛。隼眼和那两个同伴立即着手准备在这里过夜那严肃认真的神态说明虽然他们久经沙场，但这非同寻常的惨烈景象仍给他们以强烈的刺激他们用几根烧坏的椽子顶在一堵烧焦的墙上，安卡斯又找来一些树枝轻轻地搭在上面，于是一个临时的安身之所就大功告成了干完这些，年轻的印第安人用手指了指这个简陋的棚子，海沃德明白他的意思，便邀请芒罗一起走了进去海沃德实在是定不下心来，于是，把老人安顿好之后又走了出去
此时，隼眼和那两个印第安人生起了火。围在火边吃着以前省下的熊肉干。海沃德走到城堡里那已经毁掉了的防护墙边，从这儿可以看到霍里肯湖的湖面。风小了，湖水平缓而有节奏地冲刷着脚下沙滩。头上的云似乎也疲倦地散开了，只是远方天地连接处还聚集着团团黑云，而轻捷的飞云或掠过水面，或像窝边乱飞的鸟儿在山顶上盘旋。时而，有几颗星星透过云雾闪出点点星光，为这阴沉的夜空点缀一些明亮的色彩。群山脚下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整个平原就像一个荒凉的大停尸场，众多的不幸死者在这里安眠，没有半点声响惊扰他们。
同过去相比，眼前的景象令人不寒而栗。海沃德出神地望着，时而看看围火坐在土丘下的那几个人，时而又望望天上闪烁的星光，最后不安地盯住那无边的黑夜。夜空下尸首东躺西卧，一片狼籍。突然，他觉得那里有情况，但又没有什么声音，这是什么动静呢，他心里没底。一时间，他又为自己的恐惧感到难为情，于是便把眼睛转向湖面上闪烁着星光的地方，想借此转移注意力，但他的耳朵仍很警觉，还在搜索那个响动，似乎是在提醒自己危险确实存在着。最后，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他再也无法镇定了，低声召唤着隼眼，叫他过来。隼眼斜挎着枪走了上来，他很镇静，认为这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
隼眼走到海沃德身旁，海沃德对他说，“你听，平原那边有声响，这恐怕说明了蒙卡尔姆的人还没有完全撤走。”
“这么说，耳朵比眼睛还管事。”隼眼刚往嘴里塞了一块熊肉，吐字很费力，声音也不清楚。“我亲眼看见他带着全部人马进了泰孔得罗加堡。这些法国人干了点什么高兴事儿就喜欢跑回去跳舞，同女人寻开心，庆祝一番。”
“我不知道。印第安人打起仗来很少睡觉，也可能会有一两个休伦人在他们的部落撤走之后留下来进行抢劫。我看还是把火灭了，警惕着点儿为好。你听！听到我说的那个声音了吗？”
“印第安人几乎不在坟地里设埋伏。虽然他们时刻会杀人，而且也不太注意采用什么手段，但只要没急了眼，割下头皮，使敌人的灵魂离开了躯体，也就算了，并且还愿意让死者好好安息。少校，说起灵魂，你同意不同意这种说法：红种人和我们白人同属一个天堂？”
“那还用说，那还用说。好像又听到那个声音了！不会是风吹树梢的声音吧？”
隼眼把脸转向海沃德手指的方向，望了一阵，然后心不在焉地说道：“依我看，天堂是为幸福而设的，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愿和才能在那里尽情享受红种人相信在那里可以找到他们传说中的好猎场，我觉得这并不错。同样，白人在那里享乐也并不丢身分……”
“你听到那个声音了吗？”海沃德打断了他。
“听见了。不管有吃的还是没吃的，狼都一样凶狠。如果有时间，有亮光，那就能弄到几张野兽皮。少校，说道死后，我听村落里的牧师说过，天堂是休息之所。现在人们对享乐的看法不一样。要是把我关进他们说的高楼大厦里，我可快活不起来，我这个人天性好动，好打猎。我说这话可没有半点儿不遵天命的意思。”
海沃德这时已经明白了刚才听到的是什么声音，所以就转过来讨论起隼眼关心的问题。
“很难说清看到上次那个大变化时是什么心情。”
“如果一个人在旷野里生活，晚上在莫霍克人的喊叫声中睡觉，早晨在哈得逊河上游吃饭，那对他来说这真是个大变化。”隼眼神情专注地说，“虽然我们是按照主的意愿行事，而且中间还隔着一片旷野，但都是在为仁慈的主服务，想到这儿，心里就觉得宽慰了……那是什么？”
“是不是你说的野狼奔跑时发出的声音？”
隼眼轻轻地摇摇头，接着又招了招手，叫海沃德跟着他来到一处篝火照不到的地方。一切都安排停当之后，他仔细地听了起来。那个不断传入耳鼓的声音很低，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的机敏好像也不管用了，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对海沃德说：
“咱们得叫安卡斯来。那孩子有着印第安人的辨别力，能听出我们听不出来的声音。我是白人，我得承认没有那种本事。”
那个年轻的莫希干人正在低声同他的父亲说话，听到猫头鹰的叫声吓了一跳。他跳起身，朝漆黑一团的山丘望去，好像是在确认声音的来源。隼眼又学着猫头鹰叫了一声，海沃德马上看到安卡斯的身影，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护墙朝这边摸了过来。
隼眼用特拉华语简明扼要地和他说了几句，安卡斯便趴在了草地上。在海沃德看来，他好像是一动不动地躺在了那里。凭这个挺奇怪的姿势能得到什么情报呢，他走上前去，弯下腰仔细观察他一直在盯着的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可是哪里还有安卡斯的影子呢，那个东西不过是堤岸上一个土墩罢了。
“那个莫希干人哪儿去了？”他惊异地退了几步，开口问道，“刚才我看他就在这儿卧下去的，我敢打赌他一直在这儿没动！”
“嘘！小点声儿，明戈人贼得很，小心他们在偷听。安卡斯已经到平原上了，如果这儿有麦柯亚人，那就算遇到对手了。”
“你认为蒙卡尔姆没有把他的印第安人都带走？那得赶紧告诉咱们的人都拿起武器来，我们一共是五个人，都有对付敌人的经验。”
“要是想活命就别说话。看咱们的酋长，坐在火边多像印第安人的大首领。要是有人在黑处藏着，从他的脸上是看不出来我们已经发觉到有危险了。”
“可他们会看到他的，那他就要丧命了。坐在火边，暴露得清清楚楚，他肯定头一个挨枪子儿。”
“你说的是实情，”隼眼也显得异常焦虑，“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稍有一点可疑的神色就会招来敌人的进攻，可我们还没准备好呢。从我召唤安卡斯的声音里，他会听出来我们已经发现情况了。现在我还要告诉他我们在跟踪明戈人，凭着印第安人的智慧他知道该怎么办。”
隼眼把手指放在嘴里，嘶嘶有声，海沃德还以为有蛇爬过来，赶忙向旁边一跳。秦加茨固正以手托腮，坐在那儿沉思，听见那种和自己绰号一致的动物的声音，马上坐直身子，漆黑的双眼敏锐地向四外扫去。这貌似无心的动作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惊异的神情一下子就不见了。枪就放在手边，但他动也没动，显然是连看也没有看一眼，而那把为了减轻负担从皮带上解下来的战斧也掉在了地上。他的身子塌了下去，似乎要好好休息休息。旋即他又灵巧地恢复了刚才的姿势，只是手换了一下，好像是为了舒展一下而已。这种冷静刚毅的神态只有印第安战士才具备。
在缺乏训练的人眼里，这个莫希干酋长肯定是在那里睡觉呢，但海沃德却看到他的鼻孔张大了，头朝一侧倾斜，似乎这样耳朵就更好使了，同时两眼还不断地在周围扫来扫去。
“真了不起！”隼眼握了一下海沃德的胳膊，说道，“他知道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有可能破坏我们的计划，把我们暴露给那些小鬼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火光一闪，传来一声枪响，就在海沃德仍惊异地注视的那个地方，一团火花散开了。他又看了一眼，发现秦加茨固已经趁乱消失了。与此同时，隼眼端起了枪，做好了准备，不耐烦地等着敌人出现在眼前。想结果秦加茨固的这一枪放空了，敌人的进攻也就停止了。有一两次他们听见远处树丛里好像有什么动物在跑动，不一会儿，隼眼就明白了，他说那是“豺狼在奔跑”，因为有人闯入了它们的领地。他们屏住呼吸不耐烦地等着，这时又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接着又是一枪。
“是安卡斯！”隼眼说道。“这孩子有一枝好枪！我对这枪声了如指掌，以前那家什是我的。”
“这枪声是什么意思？”海沃德问道，“看来有人在盯梢，要消灭我们。”
“那边的那块木头说明来者不善，不过这个印第安人可以证明我们没有受到伤害。”隼眼说着又把枪背在了肩上。火光里又出现了秦加茨固的身影，隼眼走了过去。“怎么样，酋长？是明戈人还在拼命地追着我们呢，还是一个没走的恶棍想割死人的头皮，好带回去跟他的娘们儿吹牛，吹嘘他们是怎么勇敢地打败了白人！”
秦加茨固非常镇定地坐了下来，仔细地琢磨了一阵那截替他挨了一弹的木头，然后扬起一根手指，指着远处，吐了个英文词：“一个。”
“我也是这么想的，”隼眼坐下来说道，“既然还没等安卡斯抓住，他就跳水逃跑了，那他就更有的吹了。可以说他跟踪了两个莫希干人和一个打猎的白人，打了个大埋伏，至于那些军官在这样的混战中表现如何就更不值一提了。算了，让他说去吧，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哪一个部落里都会有几个明眼人，他们可瞧不起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家伙。可是老天爷也知道这种明眼人在麦柯亚部落里极少。酋长，那个恶棍打的那枪就是从你耳边飞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