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2)
“先生们,不管你们是谁,我明白这是上帝可怜我的不幸,派你们到这片荒僻地区,想把我从这种可怕的隐居中解救出去,要我重新回到人们生活着的社会里。不过,你们并不知道我的命运有多不幸,我这样子的确不幸,但我再也不想从这种苦难中得到解脱,然后又再陷入更大的苦难中。你们很可能会把我当成一个神智不太清的人,甚至还是个完全不可理喻的傻瓜蛋,不论谁这样看我,我都不责怪,因为就是我自己也十分明白,只要想到自己的不幸,我就常常被弄得糊里糊涂,所有的理智呀、知觉呀便完全丧失。有一段时间,我完全丧失了生活的勇气,做狂事,说狂话,俨然像个疯子。
当人家有根有据地叙说我在神志昏迷时干了些什么时,我才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受到了神经失调的折磨。这一切,我只能归咎于自己的不幸,此外再也没有别的其他借口。这种不幸使我愤怒得就像发了狂一般,因此,只要谁有耐心,我就将我的艰辛命运数说给谁听。因为有理性的人看到了其中原因,对我发疯时造成的后果也就不会大惊小怪,尽管他们不会解救我,至少不会再责备我,他们对我的怨恨也就会变成对我的悲惨命运的同情。因此,两位先生,如果你们到这里来是出于对我的同情的话,那末,我请你们在指摘我、劝说我之前,请先听听我的不幸的来龙去脉,因为在你们听完之后,你们也许就会觉得这事无法矫正,也就不会再多费口舌了。”
牧师和理发师正想听他亲口说说自己的事,既然他主动提出,当然很是乐意。他们还表示决不违背他本人的意愿去帮助或安慰他,并再次请他讲讲事情的始末。
不幸的卡迪纽便开始讲述,他讲的前一部分差不多跟前两天对唐吉诃德和牧羊人讲的一模一样。不过,唐吉诃德为了维护骑士道的尊严,打断了他的讲述,就艾利沙巴师傅一事跟他吵了起来,这一点上文已经说过了。这一次,他又继续上次没讲完的事。他说,费南铎有一次碰巧打开了放在手边的《阿马狄斯?台?咖乌拉》一书,书里有陆莘达还书时夹在里面的写给卡迪纽的信。卡迪纽说,信的内容如下:
“陆莘达致卡迪纽
每天,我都从你身上发现你如此多的美德,因而,我越来越尊敬你。如果你认为我这一表白对你有利,那就充分地利用这一点吧,让你的体面和我的体面更牢靠吧。我父亲认识你,他对我也很好,如果我的意图是正当的,体面的,他是不会去阻挠的。因此,现在该是你表明你爱我的时候了,正如你口口声声所说的那样,而我对此也是相信的。”
卡迪纽继续说:
“这封信使我决定再次向陆莘达的父亲提亲,而这封信也同时增加了费南铎对她的更大的敬意。她的见地,她的果断燃起了他心中的热情,就从这时候起,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破坏我肯定会得到的幸福。我对我那位背信弃义的朋友谈到,以前我怎样冒冒失失地向陆莘达的父亲提亲,陆莘达的父亲又怎样向我提议,也谈到现在我不敢向自己的父亲透露这件事,生怕他不会马上同意我的婚事。这倒不是因为我父亲不知道陆莘达的高贵、美丽、德行足以使她为西班牙的任何名门增辉添彩,而是因为他先要瞧瞧李卡多公爵会怎样提拔我,然后才让我结婚。费南铎一听,装出一付十分殷勤的样子,表示愿意去跟我父亲谈谈,要说服我父亲去找陆莘达的父亲。
哎,忘恩负义的人!欺诈的朋友!野心勃勃的玛利欧!残忍的卡梯利纳!恶毒的西拉!不忠的加拉隆!不可靠的维利多!狠心的胡良!背叛、贪婪的犹大!所有这些可恨的人的一切恶行,统统都集中在费南铎的身上。我这个可怜虫盲目轻信,只是向你敞开心扉,把他的烦恼、他的快乐,还有他内心的秘密告诉你,这又有哪件对不起你?我说过什么伤害你的话吗?我对他出的主意,哪一点不是为了增添他的体面?哪一点不是为了促进他的利益?可是啊,我这个可怜的人终于怒吼了!我宁愿指责命运的残酷,是命运影响着我,给我造成这么大的损害,地上的任何力量无法抵挡,任何人技巧再高明也无法阻止。谁会想到,费南铎会不顾体面,丧尽天良去拟订出那样一个奸诈的计划,竟然把我一生的全部欢乐全部夺去?就他的地位,他的德行,他完全有资格去拥有一批高层美人,就我为他的效劳,他也应该珍重我同他之间的友谊。不过,我不再说这些了,我得结束我的故事。
费南铎觉得我在陆莘达附近会使他的计划不便实施,在他答应跟我父亲谈谈的那一天,他买了六匹良马,要我去向他哥哥要一笔款子来偿付购马的钱。对他的背信弃义,我毫无觉察,非常乐意为他效劳。就在那天晚上,我去向陆莘达辞行,把费南铎答应替我办的事也告诉了她,她要我尽早回来,她觉得只要我的父亲跟她的父亲一说,我俩的心愿就会实现。说完后,我见她两眼泪汪汪,一阵突如其来的伤心使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她似乎还有许多话要对我说,可是一句也没说出来。这种异乎寻常的悲伤场面使我大感诧异,也使我感动。但是,由于我不想扼杀自己的愿望,便误认这是她的感情细腻,不愿跟我别离。总之,我走了,意气异常消沉,充满着恐惧,思绪万千。我讲不出为什么我会这样的道理。我把费南铎的信交给了他的哥哥,他的哥哥殷勤地接待了我,就是不马上打发我走。使我很不乐意的是,他要我在那里逗留一个星期,而且要我留神,不要让公爵见到我,因为他弟弟在信上说派我去取钱这件事不能让他父亲知道。当然,这全是虚伪的费南铎的诡计,因为他哥哥并不缺钱,他完全可以立刻把钱给我,把我打发走,就他本人而言,他也不想拖住我。
“这种命令真使我不痛快,因为一想到离开时陆莘达的样子,我实在不想离开她那么多天,我真想不等拿到钱便回家去。不过,我终于还是强迫自己留下去了。因为我对朋友的尊重战胜了我的不耐烦。可是,在那里度过了冗长乏味的四天后,有人给我捎来了一封信,一看便知是陆莘达写来的。怀着一颗疼痛的心,我用颤抖的手将信打开,心里想,要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她是不会派人把信送到那里的。读信前,我问送信的人是谁将信交给他的。
那人回答:‘一天中午时分,我碰巧从城里的一条街上走过,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小姐满脸是泪,把我喊到她的窗口前,她非常急躁地对我说:朋友,您看来是个基督教徒,如果真是的话,请看在上帝份上,尽快将这封信按信封上所写的人名地址送到收信人手里。我保证,您这是在干一件大好事,您可能不会因此而要索钱财,不过,还是把包在这里面的东西收下。说着,她丢给我一条手帕,里面包着一百瑞尔和您看到的这枚金戒指,还有我现在给你带来的这封信。我捡起了东西后,向她打招呼,让她明白我会按她的愿望去做的。没再等我回答,她便离开了窗口。这报酬,更主要的是那位美丽的小姐的眼泪,还有那诚心的祝福教我刻不容缓,我用十六小时的时间走了一百八十里路,把信送到了您的手里。’那送信的人讲着话时,我已经意识到他带来的是一个令人伤心的致命消息。我的两手两腿直抖个不停,几乎就要晕倒。不过,我还是鼓起勇气,看起信来。信是这样写的:
‘费南铎已经遵照他的诺言,劝你的父亲找我父亲面谈。但是他这样为你奔忙完全是为了他自己,他已经提出我当他的妻子。我父亲希望能从这种联姻中得到好处,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两天后就要举行婚礼,由于此事是私下里进行的,见证人只有上帝和几位亲人。我的心充满苦恼,我认为,这事同样也会使你苦恼,从这点去判断,你自然得赶快回到我身旁,我亲爱的卡迪纽。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你也会看出我是多么地爱你。但愿慈悲的上帝保佑,这封信到你手里时,我还没有同这个背信弃义的人结合在一起。’
卡迪纽又说:“我一看完信,不再等他们打发,便赶忙动身回家。我当时清楚地看到费南铎的背信弃义,他派我到他哥哥那里去,就是为了利用我不在家的这一有利条件。报仇、爱情、焦急让我增添了翅膀。第二天,我悄悄地到达家中。当晚,天正慢慢黑下去,正是会见陆莘达的好时刻。我把驴子寄放在给我送信的那人家里。我想去等着见陆莘达,巧得很,她正站在我跟她经常会面的那个窗边。她马上看见了我,我也马上看见了她。不过,她不像我预料的那样欢迎我,她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像我想象的那样适合时宜。但是世上有哪个男人敢肯定地夸口说他能把女人的谜一样的心看个透呢?谁又能够指望牢牢地把握住她多变的性情呢?陆莘达当时对我说:‘卡迪纽,我已穿上了结婚礼服,背信弃义的费南铎同我的那个贪婪的父亲及其他人正在厅里等着我去举行结婚典礼。不过,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不是婚礼的见证人,而是我死亡的见证人。你不必担心,我亲爱的卡迪纽,你一定要设法来出席这场祭献的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