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堂吉诃德(下)
240800000004

第4章

第二章

桑丘?潘沙与唐吉诃德的外甥女和管家婆大吵,以及其他趣事

这部史书告诉我们:刚才外甥女和管家婆发出的吵闹声,来源于桑丘?潘沙要强行进屋,而她们俩死拦着门不让进。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这该死的流氓。”她们中有一人嚷着。“走吧,走吧,回你自己家去吧,朋友。就是你引得我可怜的主人满世界跑!他都疯了,堕落啦。”

“你这魔鬼管家婆!”桑丘答道。“发了疯、堕落了、满世界乱跑的是我,而不是你家主人!是他引得我到处跑,你们把事情弄颠倒了。他花言巧语把我哄出了家,说是要给我一个海岛,这岛还没到我手,我还等着哩!”

“让你那鬼海岛噎死你!”外甥女大声吼道。“你这该死的家伙!什么海岛!可以当饭吃吗?你这好吃鬼,哼!”

“住口!”桑丘答道,“不是吃的,是管的!我可以管得比任四个市或任四个京城官还好哩。”

管家婆发话了:“不管那么多,就是不让你进门,你这个一肚子坏水、满脑子诡计的家伙!滚,管你自己的家去!去干活,你这懒鬼!去种田,再不要枉费心机想什么海岛河岛了!”

听到这场对话,牧师和理发师非常高兴。而唐吉诃德则担心桑丘不知分寸,信口胡言,失口说出一些有损他声名的话来。他一面喊他进来,一面叫女人们别吵了。桑丘进来了,牧师和理发师向唐吉诃德告辞。他俩对他的康复已告绝望,觉得他脑子的糊涂已不可救药,而他对那愚不可及的骑士道又入魔太深。

“喂,老兄,”牧师对理发师说。“过不久就会听到这位先生再次出游的消息了,我想差不离吧。”

“我有同感,”理发师答道。“不过,那位侍从的傻劲比骑士的疯劲更令我吃惊。他一门心思念着那个海岛,靠人力是没法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的了。”

“愿上帝拯救他们!”牧师说。“同时我们也得留意,弄清骑士的胡闹和侍从的愚蠢会有何结局。可以说他俩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主人的疯劲要是没有仆人的傻劲相配,也就蹦不起来了。”

“说得对,”理发师说。“现在他俩在一起了,我倒真想听听他俩在说些什么。我不怀疑那两个女人会告诉我们的——她俩的性格可抗不住偷听的诱惑。”

这时唐吉诃德已把自己和仆人关在房里,他们之间开始了谈话。唐吉诃德说:

“桑丘,你明明知道我离开了自己的华宅,却要说是我把你骗出了你那间寒舍,我听了十分难受。我俩一道出发,一道赶路,一道漫游,可谓同甘共苦。就算是你曾被人用毯子包着挨过一次抛甩,那我受的创伤就有一百次。这就是我占你的便宜啰。”“这也合情合理呀,”桑丘答道。“你自己常说:倒霉事和苦难常常先光顾骑士,后光顾仆人嘛。”唐吉诃德说:“你错了,桑丘。有句古话说:“广多克保多勒特……”

桑丘说:“我只懂本国话。”“我的意思是,”唐吉诃德说,“头一痛,全身都会有病。我是你的主人,就是你的头;而你是我的仆人,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我有病痛你也没法幸免,你病痛了,我也只有分享。”

“说得是呀,”桑丘说。“既然我是你身体的一部分,那我被包在毯子里由人抛甩时,你作为我的头,却心安理得地在围墙外面看着我在空中翻滚,并没有来分担我肉体的苦痛呀。”唐吉诃德说。“桑丘,如果你认为我没有感受到你的痛苦,那就大错特错了。当时我心上的痛苦还超过你肉体受的痛苦哩。不过,这个话题我们以后再说吧,以后肯定有机会让我回味过去的痛苦的。我请你告诉我现在村里在怎么说我?邻居和乡亲们在怎么看我?绅士们和上层人士怎么说?对我的勇气、武功与儒雅,骑士们有何评价?我打算从遗忘的坟墓里振兴骑士精神,把它弘扬到当今世界,对我这计划他们有何看法?一句话,不管你听到什么,都爽爽快快诚诚恳恳地说给我听,好话你别夸大,坏话也别漏掉。向主人坦陈事实真相,是忠诚仆人的职责。我得让你明白,桑丘,如果呈现在君王面前的是原始的朴实,去掉了腐朽的奉承伪饰,我们的日子就要幸福得多。这个时代就会变成‘黄金时代’,而与此相比,前面的时代就得称为‘铁的时代’。记住这点,照我说的办,我要你对我提的问题给以诚实的回答。”

“一定照办,全心全意,”桑丘回答说。“不过,如果我怎么听到就怎么说,不添不减,先生您可别误会啊。”

唐吉诃德说:“我决不会发火的。只管照直讲,一点也不用拐弯抹角。”

桑丘说:“首先您得知道的是:乡亲们说你是不折不扣的疯子,说我是脑瓜里少根弦的人。绅士们说你是个不安本分的绅士,只不过有一个小葡萄园两亩地,穿着破衣烂衫,却自称为‘唐’,自封骑士——这可是受人尊敬的称呼。骑士们则是勃然大怒,声称决不能让小小的绅士与他们平起平坐,尤其是你这种老掉牙的农村仆人式的绅士——皮鞋自己擦,破烂的旧黑袜还得自己动手补上一道道绿丝线。”

“这一切对我毫无影响,”唐吉诃德说。“我穿的衣服总是质地很好,从未补过。不错,有时会撕破一些,那也不是穿破的,而是铠甲磨破的。”

桑丘接着说:“至于你的勇敢、武功及儒雅、成就等,有几种不同的议论。有的人说:“他疯了,但逗人喜欢;有人说:他勇气有余,但运气不足;有人说,他有礼貌,但糟在不合时宜。于是,他们对你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弄得你我浑身上下一无是处。”

唐吉诃德说:“桑丘,你要知道,谚语说得好:德性越高,遭嫉越多。古代有名的英雄,能免遭嫉恨之毒箭的,可谓寥若晨星,甚至一个也没有。朱利斯?凯撒是最勇敢、最谨慎、最有气魄的统帅吧。但有人说他野心勃勃,衣饰举止欠检点,有孚众望。亚历山大靠辉煌的业绩赢得了‘大帝’的称号,却也有人指责他过分酗酒。赫克利斯曾立下累累战功,到头来被骂为骄奢淫逸。唐加拉奥尔是阿马迪斯的弟弟,别人说他喜欢吵闹,把哥哥又说成是一位无病呻吟的大情人。所以说,桑丘呀,这么多的贤哲都难逃诽谤的攻击,如果我受到的只是你刚才说的那么一些,我也就心安理得地承受啦。”

“我的爹呀!”桑丘接话了,“你说得轻巧,只有这些才好哩。问题是他们不就此罢休。”

唐吉诃德说:“怎么啦,他们还有什么说的?”

桑丘叫起来:“还有什么?老鼠拖秤钩,大头在后头哩!刚才上的还只不过是苹果馅饼之类的甜点心罢了。村里有关阁下的流言诽语,如果您都要知道,待会儿我给您找个人来,他会把各种各样的话都告诉您,一点也不遗漏。我指的是巴多罗梅?加拉斯果的儿子,他在萨拉曼加大学攻读,得了学士学位,昨晚回的家。我得告诉您:我在欢迎他时,他对我说阁下您的事迹已经上了书,书名用的是《最有名的唐吉诃德?台?曼查》。他说书里有我,用的是真名桑丘?潘沙。还有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小姐。有很多事只是我们俩人的经历,听了之后我瞠目结舌,见鬼了,我怎么也想不出编书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唐吉诃德说:“桑丘,我敢肯定,写这本书的人一定是个魔法师,这些人无所不晓,想写什么,一点也不会漏掉。”

桑丘说:“他怎么会是魔法师呢?回家的学士叫参孙?加拉斯果,他告诉我这本书的作者名叫熙德?阿默德?贝兰黑那。”

唐吉诃德说:“这是个摩尔人名。”

桑丘说:“八九不离十。摩尔人都很喜欢吃‘贝兰黑那’(——茄子)。”

唐吉诃德说:“你一定是把‘熙德’的姓弄错了——我指的是那位先生的姓,因为阿拉伯人的‘熙德’是‘先生’的意思。”

桑丘说:“很有可能。你要我去把那位年轻学生找来吗?我立马就去。”

唐吉诃德说:“好的,朋友。劳你专程前往。你刚才所言既使我充满疑问,又使我充满希望。不了解全部情况,就是山珍海味我也一口难进啦。”

“那我就去找他!”他丢下主人,去找那位学士,不一会就找来了。他们三人进行了一场非常有趣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