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2)
泰瑞萨兴冲冲地出了门。她脖子上挂着珠子，手上拿着两封信，一路上拍手鼓似地拍着，恰好碰见了牧师和参孙?加拉斯果学士。她手舞足蹈地高声叫着：
“给你们说真的，我们现在可发啦!在我们这一族里也不算小人物了：弄到手一个小小的总督哩。就算是最骄横的绅士太太要跟我耍神气，我也要依样回敬她，给她点颜色瞧瞧!”
“你怎么啦，泰瑞萨?”牧师说。“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疯?你手上拿的是什么纸呀?”
“我才没疯哩。”泰瑞萨答道。“这是公爵夫人和总督来的信。我脖子上这串珠子是珊瑚珠，我是说念圣母经的数珠是珊瑚珠；而念天主经的数珠是真金的哩。我现在也是一位总督夫人啦，真的!”
牧师说：“泰瑞萨，说真格的，我们真不懂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在说些什么呀?”
“瞧瞧这个你们就会明白的。”泰瑞萨说。
说着，她把信交给他俩。牧师大声念信，让参孙?加拉斯果也听到。念完信，他们俩站在那儿你望着我，我瞪着你，比原来更茫然不解了。学士问她信是谁带来的，泰瑞萨说他俩可以跟她一起回去瞧，是个很漂亮的小伙子，他还带来一件礼物，比这串珊瑚珠子还贵重一倍哩。牧师从她脖子上取下珠子串，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发现它真是珍贵之物，他简直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了。他说：
“凭我的道袍起誓，我真是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我相信这些珠子是真正上好的珊瑚和真金；但是这位公爵夫人又派人送信来要二十多颗橡树子!”
“咱们也别乱猜了，”参孙?加拉斯果说。“来吧，我们去看看那位信差，也许他能给我们解释清楚的。”
于是，他俩就跟着泰瑞萨一起回家。到得家里，只见一个小僮儿正在给他的马筛大麦，桑琦加正在切腌肉片，准备将鸡蛋摊在上面，煎给小僮儿吃。看看僮儿的相貌与装束，他俩都很喜欢。如常叙过礼后，参孙就向他打听唐吉诃德和桑丘?潘沙的消息，说他俩虽然读了桑丘和公爵夫人的来信，却还是如坠五里雾中，不明白桑丘怎么就会做了总督，特别是海岛总督——他们都清楚得很：地中海的所有海岛，至少是大部分海岛，都是属于国王的。小僮儿回答说：
先生们，桑丘?潘沙先生的的确确是做了总督，是不是海岛总督我就不大清楚了，但我可以肯定，他在管着一个有一千多居民的小城。至于我们公爵夫人向乡下女人要橡树子，那一点也不稀奇，她从不摆架子，我还听说过她派人向邻居借梳子哩。我可得告诉二位，我们阿拉贡的贵夫人尽管和加斯底利亚的贵夫人一样高贵，却不像她们那样死死板板，也不像她们那样端足架子神气十足；我们的贵夫人待人和气得多哩。”
正在说着话，桑琦加裙子里兜着好些鸡蛋蹦蹦跳跳地进来，问小僮儿：
“请问您先生，现在我爸爸做了总督，穿不穿紧身裤呀?”
小僮儿答道：“说实话，这我倒没在意，肯定会穿的吧。”
这小姑娘嚷起来：“哎唷，要是我爸爸穿了紧身裤，该多好看呀!真是奇怪，从我刚刚记事起，就一直想瞧我爸爸穿紧身裤。”
小僮儿：“小姐，您以后一定能看到的。嗯，只要他能当上两个月总督，他出门时头上都会有华盖了。”
牧师和学士很清楚小僮是在嘲弄这母女俩；可泰瑞萨已给他俩看过那套质地极其考究的猎装，还有那串珍贵的珊瑚珠，他们又没了主见。桑琦加的奇怪想法使他俩不禁发笑，却不料泰瑞萨更有惊人妙语：
“尊敬的牧师先生，劳驾您打听一下，看街坊中有谁上马德里或是托雷都去，我要请他给我买一条钟式的裙子，要头等时髦头等华贵的，只要是最好的，花点钱不要紧。我凭我贵妇人的身份起誓：我要为丈夫挣面子，他现在是总督了嘛。要是有谁得罪了我，我就赶到京城去，还要像那些最高贵的人一样坐马车去!总督夫人嘛，一辆马车总是要有的!”
“啊，好妈妈，”桑琦加大声嚷道。“最好是今晚就走，别等明天!人家看到我和妈妈坐马车，一定会笑话我们，他们会说：“瞧呀!瞧呀!你看那个小娼妇，那个乡巴佬的女儿!她倒神气活现啦，坐在马车里像个女教皇!’我会在乎这些吗?让他们在烂泥里!我只管坐我的马车!让那些嚼舌头的出尽丑倒足霉!‘胜利者要笑只管笑，该死的狐狸却活得更好’，我说得对吧，妈妈?”
“你说得太对了，孩子，”泰瑞萨说。“其实呀，这些好事我那好桑丘常给我讲，好的还在后头哩!丫头，你瞧着，我要做到伯爵夫人才罢休哩。好运一开头，一发就不可收。你爸是说俗语成语的老祖宗，他常给我说：‘别人给你一头母牛，快拿栓牛的绳子赶去’。让你当总督，你就当呀；给你个伯爵封号，你就受呀；拿了好礼物吹着口哨叫你，你就抓住呀；给啥收啥，多多益善。别懵懵懂懂地，好运来敲门，你还在床上打鼾，不肯起来。”
桑琦加说：“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我才不在乎哩。如果见到我威威武武，漂漂亮亮，硬要说我是‘要饭的坐在马背上’等等，就让他们恶语伤人好了!”
听了她们母女的话，牧师说：
“谁都听得出，潘沙一家人生下来就是满肚子的成语。不管谈的是什么，他们总是能一句句成语脱口而出。”
小僮儿说：“我也有这种体会。总督大人也是开口必用成语，虽然有许多离题万里，但也十分有趣，大家很开心，我们公爵大人和夫人尤其欣赏。”
加拉斯果学士说：“这样说来，先生，您还是肯定桑丘是真地做了总督啰?真是有位公爵夫人看他的面子送了这些礼物写了这封信?礼物我们亲眼见了，信我们也读了，但还是没法相信，不由得倾向于我们的朋友唐吉诃德的想法：这一切都是某种魔法的结果。所以我真想摸你一下，看你这信差究竟是血肉之躯呢，还只是个幻影。”
“先生们，”小僮儿回答说。“就我而言，我能告诉你们的就是：我是真真实实的信差，桑丘?潘沙大人确实做了总督。我主人公爵大人和公爵夫人有权派他这个职位，也确实是派他去当了总督；并且，我听说他在那任上干得很出色。至于是否有什么魔法作祟，我由你们判断。不过我可以发一个毒誓——我凭我父母的生命发誓，因为他们还健在，我非常爱他们；我发誓，别的情况我一概不知。”
学士说。“这样的事可能也会有。不过‘圣奥古斯丁有疑焉。’”
小僮儿说：“要怀疑您尽管怀疑，可我说的是事实。事实总是要战胜虚假，脱颖而出，就像油一定要浮出水面一样。不过，你们不要因人疑事，可以让哪位跟我一起去一趟，耳闻为虚，眼见为实嘛。”
“我愿意去，”桑琦加插嘴说。“先生，带我坐在您鞍后吧，我真想去看看我爸爸哩。”
小僮儿说：“总督的女儿是不能这样单身出门的，得坐马车，坐轿子，还得有一大群佣人跟着哩。”
桑琦加说：“天啦，我可不是你们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你看错人啦。我出门坐上一头小母驴，不亚于坐马车哩。”
泰瑞萨说：“丫头家，别胡吵。这位先生说得对，俗话说得好：‘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他是普普通通的桑丘，我就是普普通通的桑却；现在他是总督，我就是总督夫人。我这话说得对吗?”
小僮儿说：“泰瑞萨夫人的话可以举一反三哩。”他又接着说：“不过现在还是尽快给我弄点吃的吧，我今天下午一定得赶回去哩。”
牧师说：“那先生您就请跟我走吧，就到我家去吃顿便饭。要招待您这样的贵客，我邻居泰瑞萨是心有余力不足哩。”
小僮儿辞谢了一会，最后还是答应了，觉得到牧师那儿肯定要好得多；而牧师也很高兴请他去，他可以趁机仔细打听一下唐吉诃德近来又干了些什么事。
学士自告奋勇，要为泰瑞萨写回信，可她觉得这人有点滑头，不愿意他过问自己的事。于是她拿了一只精白面包和两个鸡蛋，送给一位年青的弥撒助手；他会写信，替她写了两封，一封给她丈夫，一封给公爵夫人。两封信都是由她口授而成，其文笔在这部著名史书中也不算下品，以后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