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移居到昆采沃邻近地区后的头两个星期里,英萨罗夫到斯塔霍夫家去的次数并没超过五次;别尔谢涅夫则是隔天就到他们家去一趟。叶莲娜见到他,总是感到很高兴;他与她之间总会有一番生动和有趣的谈话,可是他仍然常常会愁云满面地回家去。舒宾几乎没再露过面;他开始带着一种狂热的工作劲头钻研自己的艺术:不是幽居在自己的房间里,并浑身粘满泥土地穿着短上衣从那里蹿出来,便是在莫斯科住上几天,他在莫斯科有一间工作室,模特儿、意大利模型商、他的朋友和教师们常到他的工作室去找他。叶莲娜一次也没有能像她所希望的那样跟英萨罗夫谈谈;他不在的时候,她准备要问他许多事,但是他来的时候,她却会对自己所作的那些准备感到羞愧。
英萨罗夫的安然自若的态度就使她感到不安:她好像觉得自己无权迫使他暴露他的自我,所以她决定等待时机;与此同时,她还觉得,随着他的每一次来访,无论他们所交谈的话多么无关紧要,他却越来越引起她的注意了;但是她没有机会同他单独相处,而要想同一个人相好,那就要同他单独谈谈,至少要谈一次。她多次跟别尔谢涅夫谈论英萨罗夫的情况。别尔谢涅夫明白,叶莲娜的思绪 被英萨罗夫搅乱了,并为自己的朋友并没有像舒宾所断言的那样遭到失败而感到高兴;他热心地把自己所知道的英萨罗夫的一切事都讲给她听。甚至连最小的细枝末节也不漏掉(当我们自己想要取悦于另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经常会在跟他谈话时过分赞扬自己的朋友,与此同时却几乎从来也不会想到,我们是用这种方式在夸耀自己);于是偶尔当叶莲娜的苍白色脸颊微微泛出红晕,而她的眼睛却射出精光并睁得大大的时候,他已经体验过的那种不好的忧愁感也会使他感到无限惆怅。
有一天,他不是在通常的造访时刻,而是在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来到了斯塔霍夫家。叶莲娜走到大厅里接见他。
“信不信,”他脸上挂着不自然的微笑,开口说,“我们的英萨罗夫失踪了。”
“怎么会失踪呢?”叶莲娜问。
“失踪了。前天晚上,他不知到哪 里去了,从那时起就一直没有再见到过他。”
“他没有告诉您,他到哪里去吗?”
“没有。”
叶莲娜坐到椅子上去了。
“他大概到莫斯科去了。”她边说,边尽力设法使自己看上去像是对此事无动于衷似的,同时却对自己尽量显得无动于衷这一点感到很奇怪。
“我不这么认为,”别尔谢涅夫反驳说,“他不是独自一人走的。”
“是同谁一起走的呢?”
“前天快要吃午饭的时候,有两个人来看他,也许是他的同胞。”
“是保加利亚人吗?为什么您这么认为?”
“那是因为我多少总能听明白,他们是用一种我所听不懂的斯拉夫语言跟他说话的……叶莲娜?尼古拉耶夫娜,您老是认为,英萨罗夫身上的神秘色彩并不多。现在您瞧:还会有什么事比这次访问更加神秘呢?您要知道:他们进了他的房间——又是叫嚷,又是争吵,而且还那么粗野、凶狠……他也大叫大嚷。”
“他也叫嚷吗?”
“对。他冲着他们叫嚷。他们好像在相互埋怨。要是您看一看这些来访者就好了!他们的脸色黝黑,颧骨高高的,脸上毫无表情,鹰钩鼻子,每个人的年龄看上去都有四十开外了,衣着蹩脚,浑身都是汗水,从外表上看像是工匠——其实既不是工匠,也不是老爷……天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他是同他们一起走的吗?”
“是的。让他们吃饱后,,同他们一起走掉了。女房东告诉我,他们两个人整整吃掉了一大锅粥。她说,他们是你追我赶和狼吞虎咽般地把粥吃掉的。”
叶莲娜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您会见到,”她说道,“这一切定将十分平淡无奇地告终。”
“愿上帝保佑!只不过,您使用这字眼儿是没有道理的。英萨罗夫身上没有任何平淡无奇的东西,虽说舒宾也要我相信……”
“舒宾!”叶莲娜打断他的话,并耸了耸肩膀。“但是,请您招认吧,这两个狼吞虎咽地吃粥的先生……”
“地米斯托克利(地米斯托克利(约公元前525—前460),雅典统帅,民主派领袖。公元前493/492年起,在希波战争时期多次任执政官和统帅。—译者注)在萨拉米斯(萨拉米斯是位于爱琴海萨罗尼科斯湾(属希腊)的一海岛。公元前480年9月28日或27日,希腊舰队在该岛附近击溃了波斯舰队。——译者注)海战前夕也大吃了一顿。”别尔谢涅夫笑着说。
“是这样的;但是第二天就打仗了。不过,要是他回来了,还是请您告诉我一声。”叶莲娜补充说,并想转换话题,但总是谈不拢。
卓娅来了,并开始踮起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以此来暗示他们:安娜?瓦西里耶夫娜还没有睡醒。
别尔谢涅夫离去了。
当天晚上,他派人给叶莲娜送来一封便函。“他回来了,”他在给她的便函中写道,“人晒得黑黑的,满脸灰尘;可是,他到哪儿去了一趟,去干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您打听得到吗?”
“您会打听不到吗!”叶莲娜低声说,“难道他会跟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