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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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二十五章

不出两分钟,消息就在整个镇子上传遍了,人们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有的人一边跑一边还在穿衣裳呢。不大工夫,我们就被人们团团围住了,人群跟着我们走的脚步声活像士兵们前进的声音。每家的门窗前、院子里都挤满了人,人们不断地问:

“是他们来了吗?”

围在我们周围的人里就有人回答说:

“没错,是他们。”

我们到了威尔克斯家的时候,房子前面那条街都让人给挤满了,三个姑娘都站在门前。玛丽?简果然长着一头红头发,可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她简直漂亮极了,一见她的叔叔和伯伯来了,她高兴得脸上和眼睛里都放出了光彩。国王伸出双臂,玛丽?简就跳起来抱住他,那个长着兔子嘴的女孩朝公爵扑了过去。他们终于见面了!大家见他们愉快相见,都乐得要淌下眼泪来了,尤其是那些女人们,更是忍不住。

后来,国王把公爵悄悄推了一把——叫我给看见了——然后他朝周围望了一圈,看见了一个角落里放在两把椅子上的棺材,他就跟公爵互相搂着肩膀,用另一只手捂住眼睛,迈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大家给他们让开路,人们发出“嘘”的声音,所有的谈笑声都停了下来,男人们都摘掉帽子低下头,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他们走到棺材前,朝里面望了一眼,立刻就放声大哭,声音大得恐怕在奥尔良也能听见。然后,他们互相搂住对方的脖子,把下巴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泪流不止,一连哭了三四分钟。我从来没见过两个男人哭得这么厉害。你知道吗,大家都哭得一样凶,把屋子的地板都打湿了,我一辈子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后来,他们俩一个走到棺材的一边,一个走到另一边,两人跪下来,都把额头靠在棺材上,假装默默祈祷。他们这种样子把大家都弄得难受极了,人们开始还是呜咽,后来再也忍不住了,变成嚎啕大哭,那种情景从来没人看见过。那几个可怜的姑娘们也放声大哭。差不多每个女人都庄重地走到姑娘们前面,吻她们的额头,还把手搭在她们头上,仰起脸来,任凭泪水从脸上往下流淌,最后才抽噎着走开,让其他女人也照样来上这么一遍。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事情。

后来,国王站起来,朝前走了几步,装作呜咽着开始讲话。他一边讲一边流眼泪抽鼻子,说他和他可怜的弟弟从四千哩外赶来,却没能在兄弟死前跟他见上一面,实在是太伤心啦,但是在大家的同情和神圣的泪水中,这种伤心中增添了一丝甜蜜,变得神圣了。他说,在这种时候要是他嘴上说说对大家表示感谢,就显得太无力,太冷淡,因此他自己和他弟弟打心底里感谢大家。他还假惺惺地说了许多废话,让我听得直发恶心,这才抽抽答答说了声“阿门”闭上了嘴。说完他又嚎啕大哭起来。

他刚说完,人群外面就有人唱起了赞美诗,大伙儿就一齐放开喉咙跟着唱起来,让人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就像教堂给人的感觉一样。歌声的确不错,尤其是在我听过那么一通骗人的鬼话后,听着这歌声更觉得心情爽快,这歌声显得那么诚实,那么动听。

随后,国王的下巴又动起来啦,他说,他和他的侄女们很希望家里最要好的朋友们今天晚上能来与他们共进晚餐,帮忙料理死者的后事。他说,他的兄弟已经死了躺在那里,要是他能讲话,他知道他会请哪几位来,因为他兄弟在信里经常提到他们,因此,他也要请这几位先生——霍布森牧师、洛特?霍维执事、本?拉克、阿布纳?沙克尔福、列维?贝尔、鲁滨逊大夫、他们的太太们,还有巴特利寡妇。

霍布森牧师和鲁滨逊大夫一起到镇子另一头干活儿去啦,我的意思是说,大夫是去把一个病人送进阴间,牧师去给他指引正确的道路。贝尔律师到路易斯维尔办公务去了。但是其他几位都在,他们就走过来跟国王握手,对他表示感谢,跟他交谈,然后,他们走过来跟公爵握手,嘴里什么也不说,脸上挂着微笑,脑袋点个不停,活像一群傻瓜,他就用手比划出许多莫名其妙的手势,嘴里“咕—咕—咕—咕—咕”嘟囔着,就像个还不会说话的娃娃。

国王继续说个不停,问起镇子上的每一个人,甚至每一条狗,提起他们的名字,问起镇子上发生过的各种小事,有时提起乔治家的事,有时说起彼得的事,他总是说,彼得在信中提到过这些事。可这些分明是一派谎言,他说的全是从那个搭我们小船的傻瓜年轻人那儿打听来的。 后来,玛丽?简把他父亲临死的时候留下的那封信拿来,国王就接过来大声念,一边念一边失声痛哭。信中提到把这所住宅和三千块金币留给这三个姑娘,另外三千块金币、生意兴隆的鞣皮店和价值大约七千块的其他房子和土地留给哈维和威廉。信中说到那六千块现钱在地下室里的什么地方藏着。这两个骗子就说,要下去把钱取出来,光明正大公平合理地处理。他们叫我取一根蜡烛跟他们一道下去。我们进了地下室,把门关上。他们找到那个袋子以后,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地上,那番景象可真迷人哩——全是金光灿灿的足赤金币!老天,那国王的眼睛亮得都冒出火花来啦!他在公爵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说:

“啊,这可真他妈的来劲!什么能跟这比?噢,没有,什么也比不上!我说布里奇,这可胜过咱们那‘皇家奇兽’啦,不是吗?”

公爵也说的确不错。他们把金币抓起来,让它们从手指缝里落到地上,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响声。国王说:

“不说废话啦。布里奇,咱们现在要冒充死者的兄弟,代表他家在国外的继承人啦。这完全是相信上帝意旨的结果。这可真是最好的路子呀。我试过各种门道,什么也没这条路子好。”

换了其他人,准会对这堆金币感到满足,也会相信它的数目,可这两位偏要过个数。他们就把钱数了一遍,结果发现少了四百一十五块。国王就说:

“这个该遭瘟的家伙!他把那四百一十五块钱搁到那儿啦?”

他们就为这事忙乎了一阵,到处翻腾,想找到那笔钱。后来公爵说:

“他当时已经病得不轻,很可能是弄错了——我猜准是这样的。最好别提它了,咱们也不在乎少了这几个钱。”

“噢,胡扯。不错,咱们当然不会在乎这几个钱。这么两个钱我当然不会放在眼里——可我考虑的是数目不符的问题。咱们要把事情办得公公道道、光明正大,要亮在大家面前干。我们要把这袋钱扛出去,当着大家的面数清楚,然后大家就不会怀疑啦。可是你要明白,既然那个死人在信里说是六千块,我们就不能……”

“得啦,”公爵说道,“咱们把不足的部分补上吧。”说完,他就从自家的衣裳口袋里往外掏金币。

“公爵,这可是个妙不可言的好主意——你真是满脑子的鬼点子,”国王说。“咱们那‘皇家奇兽’他妈的又帮了大忙啦。”说着,他自己也从口袋里往外掏出金币,堆放在一起。

他们几乎把自己的口袋都掏空了,最后总算凑齐了整整六千块钱。

“我说,”公爵开口道,“我又有了个主意。咱们上去把钱数完,然后把钱都给了姑娘们。”

“天哪,公爵,让我搂你一把!谁能想出这么高明的点子呀!你这颗脑瓜子可真是太聪明啦。啊,这真是绝顶聪明的妙计,准不会出岔子。他们要想怀疑就随他们的便,这一着准能让他们全放了心。”

我们上来以后,人们都围到桌子跟前来,国王就把钱数了一遍,一摞一摞垒起来,每三百块堆成一摞——整整齐齐码成二十摞。人们都看得眼馋,直用舌头舔嘴唇。然后,他们把钱都放进袋子里,我看见国王又一次摆出神气的模样,准备讲话。他说道:

“各位朋友,我那可怜的兄弟已经躺在那里,他对身后伤心哀悼他的人非常慷慨。他对自己深深热爱,悉心保护的这几个死去父母的孩子也非常慷慨。我们都了解他,如果不是担心亏待了他亲爱的弟弟威廉和我,他本来会对她们更加慷慨的。难道不是这样吗?我想,这是没有问题的。那么,在这种时刻,我们要是妨碍他这样做,那还算什么亲兄弟?要是我们抢走——不错,的确是抢走——这些可怜孩子们的钱,那还算什么叔叔伯伯?我了解威廉——我相信我了解他——我来问问他吧。”他转过身去,向公爵打各种手势;公爵木呆呆地望着他,最后,他装作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朝国王扑过去,欢喜得嘴里咕噜个不停,把国王使劲拥抱了十来遍才放开手。然后国王说:“我知道会是这样的,这就向大家表明,他是怎样想的啦。来,玛丽?简,苏姗,乔安娜,把钱拿去——全部拿去。这是躺在那边的老人留给你们的,他虽然死了,可是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玛丽?简朝他走去,苏姗和兔子嘴走向公爵身边,他们又搂又抱,来了一番我从来也没见过的亲热。大伙儿再次围拢在他们身边,不住地跟两个骗子握手,嘴里喃喃地说:

“你们的心肠多好啊!……多么了不起……这么好的人上哪儿找去!” 接着,大家就开始谈论起死者来了,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他是个好人,说他死了是个重大损失,等等。过了不久,一个大个子男人挤过人群走进来,他板起一副铁面观望着,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听着,谁也没跟他说话,因为国王的话还没讲完,大家都在听。国王的一段话正说到半中间:

“……他们都是死者特别要好的朋友。所以邀请他们今晚来作客,但是,明天我们希望请大家全都来——所有的人;因为他尊敬每一个人,喜欢每一个人。他的葬仪请大家都来参加。”

他就这么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好像他喜欢听到自己的话似的,每隔一会儿,他就重复一遍什么“葬仪”,后来公爵再也听不下去了,就在一片纸上写上“葬礼,你这老傻瓜”,然后把纸片叠起来,嘴里咕咕叫着,从别人的头上给他递过去。国王展开看了一下,就把它塞进衣裳口袋里,说:

“可怜的威廉!他虽然身有残疾,可心里挺清楚,要我请大家都来参加出殡,要我告诉大家说,欢迎你们都来。可他其实用不着担心,我正是这么邀请大家的。”

接着他又从容不迫地瞎说个没完,照样还是像刚才一样说他那“葬仪”。他说到第三遍的时候,解释说:

“我用了‘葬仪’这个词,这不是个普通的词,‘葬礼’是个普通词,可我用‘葬仪’,因为这才是正确的词,在英国‘葬礼’已经不用了。现在我们在英国用‘葬仪’这个词。礼是个口语化的词,显得不庄重,‘仪’的意思是仪式,古代都是在露天举行的,大家都能来。所以‘葬仪’就是一次大家都参加的出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