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他的信任状被接受:惊喜交集的心情 (2)
不过,她一跨进屋子,她的神情就给了他勇气。她单纯而富于魅力,足以激励任何一位情人的那股冲劲。她那种明显是慌乱不安的神情,反倒把他自己的这种感觉赶得一干二净。
“你好,”他说,显得态度从容,“今下午天气这么好,我禁不住想来看看你。”
“是啊,”嘉莉说,一边在他面前停住脚步,“我刚好想一个人出去散散步。”
“哦,是嘛?”他说,“那你取了帽子,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他们穿过了公园,沿着华盛顿大道往前走,那是宽阔的碎石路面,人行道边上一幢幢木结构的宽大房屋,一派美丽风光。西区很多富户住在这一条路上,赫斯特渥特对于在这里容易引人注目不禁感到不安。他们只走了几个街区,旁边小道上挂着出租马车的招牌,这可给他解决了一个难题。他要带她沿着新马路去兜兜风。
当时这条新马路不过是一条小小的乡间小道。他准备带她去逛逛的离西区很远的地段,一路上几乎没有人烟。这条路把拉斯公园和华盛顿或者南郊公园连接了起来。这是一条修得十分灵巧的马路,往南五英里左右,越过一片开阔的杂草丛生的旷野,然后往东拐,越过同样的旷野,距离也差不多。一路上多半连一间屋子都见不到,说起话来不会被打断。
在马房里,他挑了一匹性子驯良的马,一会儿便到了无人会看到、听到的地方。
“你会骑马么?”他隔了一会儿说。
“从没有试过。”嘉莉说。
他把马缰绳放在她手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你看,这没有多大的难处。”他微笑地说。
“这匹马性子温顺?”嘉莉说。
“只要稍微练一下,你什么马都能对付。”他以鼓励的口气说。
他一直在盘算,要找个机会,把谈话转到一个严肃的题目上来。有一两回,他不作一声,希望在沉默声中她的思路会带上他那个思路的色彩。不过她还是轻轻地谈着原来的话题。不过,没多久,他的沉默把局面控制住了。他的思路开始在发生影响。他茫然地凝视着,并非注视着某一个固定的地方,仿佛在思忖着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不过,他的思想也表现得很清楚。她很了解,一个高潮将逼在眼前。
“你知道吧,”他说,“自从我认识你以来,我度过了多少年来最幸福的夜晚。”
“是么?”她说,装做轻快的样子,不过他那语调中透露出来的那种坚信不疑的神气,还是叫她很激动。
“我本想在前一次晚上跟你说的,”他接着说,“不过不知怎么的,把机会错过了。”
嘉莉在听着,并未想回答。她找不到什么值得说的话。上次见到他以后,关于该不该的种种念头叫她朦朦胧胧地感到有些不安。可如今,对他怀有好感的想法又再一次抬了头。
“我今天出去,”他接着一本正经地说,“是为了要对你说说我的心里话——不知你愿不愿听我说。”
赫斯特渥特是属于他那个类型的浪漫主义者。他的感情可以很深——往往是诗人般的气质——而在欲念的推动下,譬如在当前,他就能说得打动人心。这就是说,他的感情里和声调里带着压抑与哀婉的色彩,而这就是说得能打动人心的要害所在。
“你可知道,”他说,一边一只手按在她的胳膊上,并且在寻找适当的话语当中,特地保持一种独特的沉默,“我爱你么?”
嘉莉听了这些话没有作声。她整个儿沉浸在这个男人的气氛之中了。他要保持那种教堂里一样的沉默,以便更好地表达他的情意,而她也保持了这个沉默。她并没有在一片空旷的景色前抬起眼来。赫斯特渥特等了一会儿,然后又把那句话重说了一遍。
“你千万不能这么说。”她有气无力地说。
她的话根本没有什么叫人信以为真的味道。那些话只是因为朦胧地感觉到该说些什么才这么说的。他对之也根本没有在意。
“嘉莉,”他说,亲切地称呼她的名字,“我要你爱我。我不知道我多么需要有人能把情意匀出一点来,浪费到我的头上。我实际上多么寂寞。我的生活里没有一丝一毫是高兴的、快乐的。有的尽是工作,为了与我无关的人操心。”
赫斯特渥特这么说,确实自以为他的处境十分可怜。他有这个能耐,能站在一边,保持一个距离,然后客观地审视自己——看看自己生活中究竟需要些什么。现在,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声调里透出一种特别的颤音。这直刺入他那位女伴的心底。
“嗯,我想,”她说,一边把大大的眼睛转过来朝着他,眼神里洋溢着同情与深情,“你应该会很幸福。你阅历这么丰富。”
“正是这么回事,”他说,声音变得柔和、低沉,“我看得太多了。”
能听到这么有地位有权势的人以这样的方式跟她说话,这对她来说是件重大的事。她禁不住觉得她的处境有多么怪。在这么短短的日子里,乡下那狭隘的生活,很快地就像她身上的一件旧衣衫掉到了地上,而这个大城市,以其种种神秘,代替了那旧的衣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眼前便是这一桩最大的神秘:这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正坐在她的身边,向她乞求。看吧,他生活得舒舒服服,势力大,地位高,衣着华美,可是他正在向她乞求。她理不出正确的思路来。她不再为这事烦恼。她只是沉浸在他深情的温暖之中,仿佛一个寒冷交加的人置身于熊熊炉火旁而那么充满感激的心情。赫斯特渥特由于他自己热情迸发,脸上红光满面,他那热情的火焰已经把他这位女友的迟疑心情全部像蜡一般溶化掉了。
“你以为,”他说,“我是幸福的;以为我不该抱怨了,是吧?要是你整天和跟你绝对不相干的人混在一起,要是你一天又一天泡在那么一处地方,那里除了讲出风头、对人冷漠无情以外,其它一无所有;要是在你所有熟知的人中,没有一个你能求得一点同情,或是高兴一起说说话的:也许你也会感到不幸的。”
他这是拨响了一根弦,足以激发起她在自己那么一个处境下的同情心。她也知道,跟态度冷漠的人交往,在对你毫不关心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身来去,是个什么滋味。她不正是这样的么?就说眼前这个时刻吧,她不是很寂寞么?在她认识的这么多人中间,她又能向谁诉说?一个也没有。她惟有一个人自怨自艾。
“我也能心满意足的,”赫斯特渥特接着说,“只要能有你爱我。只要我能到你这儿来;有你作伴。现在的情形是:我只是从一处漂荡到另一处,丝毫也得不到满足。我只是度日如年。在你到来之前,我只是混日子,过一天算一天。你一来——我就心头只是想着你。”
她那早年的幻想,总以为有什么人需要她伸出援助之手,如今在嘉莉心头又升起了这样的幻想。她确实可怜这位悲哀、孤独的人。想想看吧,只因为没有了她,他种种美好的处境,会变得一片荒凉;想想看吧,她自己已经这么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而他还得向她这样的人乞求啊。是啊,情况是太糟糕了。
“我并非是个很坏的人,”他抱着歉意地说,仿佛他有责任该为此向她作解释。“也许你以为,我到处鬼混,沾上各种各样的恶习,是吧?我是不无莽撞,不过我能轻易地跳出来。我需要你拉我一把,我的一生才能成点气候。”
嘉莉满怀柔情望着他,这是有德性的人一心想把人家从邪恶中挽救出来的时候才有的心态。这样一个人怎么会需要挽救呢?她能纠正他哪些错误呢?既然一切全都这么美好,一定只是些小小的过失罢了。最多也不过是蒙着金光的错事罢了,而对于蒙着金光的错事,宽恕之心对之该怎么看,不是很明白的么?
他把自己描绘得这样寂寞,叫她深受感动。
“是这样的?”她若有所思地说。
他伸出胳膊抱住了她的腰,她不忍心脱开身。他又伸出空的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一阵温暖的春风吹过,卷起了去年秋天凋落的几根枯枝。马匹懒洋洋地往前走,并没有人在驾驭着。
“说,”他温柔地说,“说你爱我。”
她故意地把双眼低垂。
“自己说吧,亲爱的,”他深情地说,“你爱我,是吧?”
她没有回答,但是,他感觉到他得到了胜利。
“告诉我。”他热情地说,一边把她紧紧拉过来,俩人的嘴唇贴近了。他温存地握住她的手,然后放开手摸她的面颊。
“你爱我?”他说,一边吻着她的嘴唇。
她的双唇作了回答。
“啊,”他兴高采烈地说,他一双好看的眼睛闪闪发光,“你是我的宝贝儿,不是么?”
她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作为进一步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