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嘉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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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2)

第二十三章一个正在阵痛中的灵魂:未来的命运 (2)

“没有想到!”嘉莉说,如今是被这个男人的态度所激怒了。“当然没有,你想到的只是你认为高兴的事。你以为你可以跟我玩玩——当作一件玩物。好吧,我要告诉你,你这是行不通的。我跟你一刀两断。你不妨取回你这些过时的东西,留给你自己。”一边摘下他送给她的小别针,狠狠地往地板上一扔,并且立起身来,仿佛要把属于她自己的东西都收到一起。

这样一来,杜洛埃不仅仅是感到反感,而且为之恼怒了起来。他大为惊异地望着她,后来说:

“我不懂你有什么理由发火,我有的是正当的理由。我这样为你做事,你就不该做不当的事。”

“你为我做过什么事了?”嘉莉问道。她大为光火,头往后仰,嘴唇张开。

“我看你做了不少事,”推销员说,一边朝四下里望望,“我给了你要的所有这些衣服,不是么?你要去的地方,我都带你去过了。你拥有的跟我一样的多,而且比我还要多。”

嘉莉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尽管人们可以这样那样议论她。拿她的心里来说,她是承认她所得过的好处的。她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这一些,不过在另一方面,她的怒火还没有平息下来。她认为推销员已经把她伤害得无法补救了。

“是我要求于你的么?”她回答说。

“嗯,是我给的,”杜洛埃说,“是你收下的。”

“按你说话的口吻,仿佛是我要你给我的,”嘉莉说,“你如今正站在这儿,夸耀你做过的事。我并不要你这些破东西,我不愿意要这些东西。你今晚上就拿去,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在这里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那太好了,”他回答说。如今意识到了逼在眼前就要遭到的损失,他就发起火来了,“享用了这一切,然后糟蹋我,然后一走了之,这才正像一个女人的样子。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收下了你;然后有别的什么人来了,我就一无是处了。啊,我一直在想,事情兴许会这样收场。”

一想到遭到如此的对待,他实实在在觉得是受到了伤害,并且从他那神情看来,仿佛他如今是申诉无门的了。

“不是这样的,”嘉莉说,“我并没有跟任何什么人走啊。你一向卑鄙、无情无义到了极点。我恨你,我对你说,我再也不愿跟你在一起哪怕多呆一分钟。你可是个大大的欺骗人的——”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字眼才好——“不然你不会用这种腔调说话。”

她找到了她的帽子、外套,把外套披在她那紧身的晚装上。几绺波状般的头发松松地垂在头的一侧,散在她红得发烫的面颊上。她发怒,她悔恨,她伤心。她大大的眼睛淌着悲痛的泪水,不过眼睫毛还没有湿。她伤心得发了狂,神情恍惚,一举一动,漫无目的,整个儿这场灾难会有怎样一个结局,她简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好啊,这倒是一个美妙的收场,”杜洛埃说,“收拾东西,然后开路,呃?便宜都给你占尽了。我敢打赌你是在跟赫斯特渥特鬼混,不然你不会这个样子。这几间破房间我不要了,你不用为我开路。你用好了,我才不管呢。不过天呀,你可对不住我啊。”

“我不跟你一起住,”嘉莉说,“我不愿意和你一起住。自从到了这里,你就只是自吹自擂,此外什么都不干。”

“喔,这些我可从没有过。”他回答说。

嘉莉朝门口走去。

“你哪里去?”他说,一边抢前一步,挡住了她。

“让我出去!”她说。

“你要到哪里去?”他重复说了一遍。

说来说去,他还是有同情心的,眼看着嘉莉外出流浪,不知道往哪儿去,这景象不免叫他动心,尽管他有他的牢骚。

嘉莉仍然在拉门。

不过,这样的光景她委实受不住了。她又拉了一下,拉不动,她就哭起来了。

“啊,理智些嘛,嘉莉,”杜洛埃温存地说,“你这样冲出去干什么?你没有什么地方好去嘛。何妨在这儿呆下去,安静下来?我不会麻烦你,我再也不愿呆在这儿了。”

嘉莉从门口一直哭到窗下,她悲伤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理智一些,好吧,”他说,“我并不想抓住你不放。你如果想走,你就可以走。不过,为什么不再想一想呢?天知道,我并不想阻止你。”

他并没有得到回答。不过,在他的恳求的影响之下,嘉莉在平静下来。

“你呆在这里,我走。”他后来接着说。

嘉莉听了以后百感交集。她的头脑仿佛像一只小船已从原有的那个小小的逻辑的抛锚地点飘离开去了。她这样想想便感到激动,那样想想便感到愤怒——她自己也有对事不公正的地方啊;赫斯特渥特种种不公正的事啊;杜洛埃种种不公正的事啊;外边社会上对自己前途的威胁啊;她先前便遭到过重大挫折啊;目前家里这个局面不可能长久下去啊;连住房都不能理直气壮地再属于自己了啊;凡此种种,各有各的理,她精神上委实受不住了:这一切使她像一堆纠缠着的乱绳一样茫然不知所措像一只小船,远离港口,风暴袭来,无计可施,只能飘到哪里就是哪里。

“喂。”杜洛埃说。他在隔了一会儿以后,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便朝她走过来,把他的一只手放在她的手上。

“别。”嘉莉说,一边抽开身子,不过掩在眼睛上的手帕并没有移开。

“别把这场争吵放在心上了,好吧。随它过去算了,你不妨在这里呆下去,住满这个月。到时候你可以决定怎么办对你更好些。呃?”

嘉莉没有回答。

“你最好还是这么办吧,”他说,“你就不必现在就收拾东西了,你哪里也去不成。”

他仍然没有听到回答。

“要是你这么办,那么,眼下别的就不谈了,我就出去。”

嘉莉把手帕稍稍移开一点儿,望着窗外。

“你这么办,好吧?”他问道。

还是没有回答。

“好么?”他重复了一遍。

她只是茫然望着街上。

“喔!好了,”他说,“对我说,这么办么?”

“我不知道。”嘉莉低声说,她不得不作了回答。

“答应我,你会这么办,”他说,“那我们就不再谈下去了。这样对你最好。”

嘉莉听到了他说的话,不过还不能叫自己转过弯来合情合理地回答他的话。她觉得,这个人的人品还是高尚的,对她的情意也还没有减退,这就叫她颇感后悔。她此时此刻真是够可怜的了。

至于杜洛埃呢,他的态度一直是个妒忌的情人那种态度。他如今的感情交织着对受骗的愤怒,失掉了嘉莉的悲哀与吃了败仗以后的悲苦。他要求以某种形式维护他的权利,而其中就包括有保护嘉莉,并且叫她认识自己的错误。

“你这么办么?”他坚持问道。

“嗯,让我想想。”嘉莉说。

这样,问题仍然像原来那样没有解决,不过毕竟好了一些。看起来仿佛争吵会过去了,只要他们能找到一个办法彼此间说些什么。嘉莉害羞,杜洛埃感到痛心。他装作要收拾些东西 放进旅行包里。

这时候嘉莉眼睛里瞟着他,突然脑子里升起了一些合情合理的念头。是他的错,确实如此,不过他又做了些什么呢?尽管自私,他还是和气的、善良的。在争吵中,从头至尾,他从没有说过一句粗话。在另一方面,还有那个赫斯特渥特——比他更大的一个骗子。他装作无比恩爱,海誓山盟,却一直在对她撒慌。哦,负心的男子啊,而她还爱过他呢。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她不愿再见赫斯特渥特的面了。她要写信给他,把自己怎么想的都告诉他。然后该做些什么呢?这里还有这些房间呢,面前还有杜洛埃呢,正恳求她留下来。很明显,事情可以大体照先前一样,只要一切安排好。这比在街头流浪无处栖身,总要好一些。

嘉莉想着这些的时候,杜洛埃正在翻开抽屉找衬衫硬领,使劲用力到处找衬衫袖扣。他用不着为解决这事慌慌张张。他觉得自己对嘉莉还有点儿吸引力不至于消失。他认为事情不会以自己走出门去这样的方式结束。总会有个办法,总会叫她认识到他是对的,她是错了——把这场纠纷和平解决,并且把赫斯特渥特永远赶出去。天啊,这个人的口是心非、毫无羞耻之心,有多可怕。

“你是否想,”他在沉默了一会儿以后说,“上舞台试试?”

他正在想,不知道她心思里想干些什么。

“我还不知道我要干些什么。”嘉莉说。

“你要是想干些什么,也许我能给你帮点儿忙。这一行里我有不少朋友呢。”

她对此没有回答。

“不要走,不要身上没有钱到处瞎碰。独自谋生是不容易的。”

嘉莉只是在摇椅里摇摇晃晃。

“我不希望你这样遭到困难。”

他想到了别的一些细节而兴奋了起来,而嘉莉还在摇啊摇的。

“干嘛不把这件事全都对我说清楚,”他隔了一会儿说,“谈过了就不再提这回事了。你其实对赫斯特渥特并没有什么意思,不是么?”

“你为什么又要讲这个?”嘉莉说,“一切都怪你。”

“不,不能怪我。”他回答说。

“是的,也得怪你,”嘉莉说,“你不该编那么一个故事给我听。”

“不过你跟他并没有多大的事,不是么?”杜洛埃继续说,急于想从她那里听到否认的话,以求得自己心里的安宁。

“我不想谈这个,”嘉莉说,对讲定了不再争吵下去的安排出现了这样滑稽的转折觉得难受。

“如今这样搞法有什么好,嘉莉?”推销员坚持他的看法,一边停止了收拾东西,举起了一只手以加强语气,“你至少该让我知道我处在什么一个境地。”

“我不,”嘉莉说。她觉得除了发怒以外找不到什么躲闪的办法,“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都是你的错。”

“那么你对他是有意思的了?”杜洛埃说。动手收拾的事全都放了下来,只觉得一阵怒气涌上心头。

“哦,住嘴!”嘉莉说。

“嗯,可不能把我当做一个傻瓜捉弄我,”杜洛埃嚷道,“你要是愿意跟他鬼混,随你的便,不过你不能叫我跟着你走。你爱告诉我,不爱告诉我,随你的便,我可不愿再当傻瓜了!”

他把摊开来的少数几样东西塞进了旅行包,狠狠地啪的一声扣了起来。然后把收拾时脱下的外套猛然抓在手里,捡起了手套,走了出去。

“滚你的,我不管了,”他走到门口时说,“我可不是个笨蛋。”一边说,一边猛力把门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嘉莉在窗口听着,对推销员这样突然发火颇为诧异。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一向是那么样的好脾气,好说话。人类情欲的缘由是她所不能懂得的。真正的爱情的火焰可真是一件微妙的事。它像鬼火一般,时隐时现,飘向欢乐的仙境。它像炉火一般怒吼,给它加的燃料往往是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