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嘉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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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二十五章火种余烬:六神无主

(指家庭争吵的后果(火种余烬),赫斯特渥特四面楚歌,六神无主。——译者)

赫斯特渥特回到办公室后,处境比先前更加狼狈了。他想,天啊,天啊,他陷进了什么样的困境啊?局面怎么会突然恶化,而且来得这么快?怎么会搞成这样,他实在摸不着头脑。仿佛是莫名其妙的天大的灾祸突然从天而降,使他无法阻挡。

与此同时,他间或也想到了嘉莉。她又可能是什么样的一种麻烦呢?没有信来,没有任何什么话,时间却已经到了傍晚,可她同意到早上就与他相会的。到明天,他们要相会的,然后出走——出走到哪里去啊?他认识到,最近情况一紧张,他就没有能拟定有关这方面的一个计划。他正在热恋之中,并且在一般情况下就有很大的机会赢得她,不如如今——如今怎么啦?万一她发现了什么呢?万一她也给他写信来,说她全都知道了——说她再也不跟他打什么交道了,那怎么办?那么,眼下发生的情况,势必又爆发一次。再说,钱他还没有送去呢。

他在酒店里漆得光滑的地板上走来走去,双手插在口袋里,眉头皱紧,嘴巴抿紧。他从一支好雪茄烟多少得到些舒适之感,不过对于他如今得到的病痛,这可不是万灵药丹。隔一会儿,他就会捏紧手指,跺跺脚。他全部的身心遭到了彻底的震撼,他发现自己的心灵简直难以承受了。他又喝了些白兰地苏打,几个月来在晚上他从没有喝得这么多。他委实成了精神混乱的绝妙典型。

尽管他这么再三研究,这晚上仍然没有什么结果,除了把钱送了去。这是在头脑里赞成、反对紧张斗争了两三个钟头以后十分勉强地决定下来的。最后他终于取来了一个信封,把所要的钱放进信封,慢吞吞地封了口。

然后他叫来了在那里打杂工的小孩哈里。

“你把这个按所开的地址送去,”他说,一边把信封递给了他,“送给赫斯特渥特太太。”

“好的,先生。”那个小孩说。

“要是她不在,把这个带回来。”

“好的,先生。”

“你见到过我的妻子么?”孩子转身要走时,他以防万一地问道。

“哦,见过,先生。我认识她。”

“那很好,速去速回。”

“要回信?”

“不要了。”

那个孩子急匆匆走了,经理又思忖了起来。如今他还是照办了,再去为此而左思右想不值得。今天晚上他吃了败仗,不过也许是尽力而为了。可是这样被逼得走投无路该多惨。他可以想象得到她怎样在门口招呼那个孩子,又是怎样地狞笑。她会收下那个信封,明白是自己打了胜仗。要是能把那封信取回来,不再送去,那该多好!他沉重地呼吸着,抹了抹脸上的汗水。

为了解解闷,他站起身来,和正在喝酒的几个朋友聊起天来。他想试试看能否对周围的事发生些兴趣,可是不成,他的脑子老是奔到了他家里去,还看到了在那儿的一幕幕光景。他老是思忖着不知道那个孩子递给她信封时她会说些什么。

大约一小时三刻钟以后,那个孩子回来了。显然他把信送到了,因为他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要从口袋里取出什么东西的样子。

“嗯。”赫斯特渥特说。

“我交给她了。”

“我妻子?”

“是的,先生。”

“有什么回信么?”

“她说是及时的。”

赫斯特渥特勃然大怒。

这晚上对此再也没有什么事要做了。他默默地思量到半夜,然后又到巴尔默旅馆去投宿。他心想还不知道明天早上会是怎样一个光景呢。一晚上尽是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第二天又去上班,打开信箱,对有些什么信,既疑虑,又心存希望。没有嘉莉的信,也没有他老婆的信,这可是令人高兴的事。

他送去了钱,她也收下了,这样的事实让他思想上缓解了一些,因为他终于这么办了的念头从他的头脑里逐步往后退去,他的烦恼也越来越冲淡,他的希望便越来越大。他坐在办公桌旁边,心里展开着幻想,以为一两周里会太平无事了,同时他也可以有时间好好地想一想了。

这样的一种(思路)又开始回到嘉莉的身上,以及他将怎样安排以叫她从杜洛埃那边出去。这事该怎么办呢?他越是专心考虑这个问题,她没有能来会他以及给他信这件事给他造成的痛苦就越加厉害。他决定给她写信交西区邮局转交,要她解释原因,并且要她来会他。一想到这封信在下星期一以前也许不能送到她手里,他就觉得非常痛苦。他必须找到个更快些的办法——不过怎么办呢?

他为此想了整整半个小时,不过没有考虑派专人去,或者派马车径直到那个住处去,因为怕万一暴露。不过发现时间正在白白地溜走,他终于写了信,然后又思忖起来。

时间在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溜走,他心中考虑的结果,可能性也在随之溜走。他原来想到要在眼下帮助嘉莉一下,好让两人结成良缘,可是如今已是下午了,却什么可都没有办成。三点钟了,四点、五点、六点了,还是没有信。束手无策的经理在地板上走来走去,难熬这失败的黯淡光景。他眼看一个忙碌的星期六过去了,星期天来临了,可还是一事无成。整整一天里,店门是关了的,他孤零零一个人默默地思忖,被赶出了家门,与酒店里的热闹没有缘分,也和嘉莉没有了缘分而且连一丝一毫也无能为力。这真是他平生最糟的星期天啦。

在星期一第二批邮件中,他收到了非常公文气派的信件,这叫他注意了好一阵子。信封上写明麦克格雷葛—杰姆斯—海律师事务所的字样,开头以非常公文化的格式开始:“某某先生台鉴”以及“敬启者”之类。然后简要地通知他说,他们受赫斯特渥特太太的委托,就某些有关她生活和财产权利的事宜进行协调,请他为此立即来事务所与他们商谈云云。

他仔细地读了好几遍,一边只是摇头,看来家里的纠纷还只是开头啊。

“嗯,”隔了一会儿,他还说得声音很响,“我可不知道啊。”

然后他把信一折,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除了这个以外,还足以增加他的不幸的是:嘉莉那边没有信来。他如今已经肯定,她准是知道他是结了婚的,因而对他的不忠正在发火。如今正是最需要她的时候,因而他就愈加辛酸了。他心想,要是她不是很快就有信给他,他就要出去,坚持要见到她。这样地抛弃他,这可说真正是所有的打击中最最叫他难受的了。他是那么真诚地爱她,如今失掉她的可能性眼看要成为事实,就越发觉得她可爱。他万分焦急地等着能见到一个字。在他心灵的眼睛里,他急切渴望着要寻觅她。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他决不打算失掉她。他准备到她那里去,把他家里的纠葛一五一十都告诉她。他也跟她说明他现在处在什么一个地位,以及他又是如何地需要她。当然,她如今决不能辜负他啊!这决不可能。他会不断地哀求,直到她的愤怒平息下来——直到她能宽恕他。

突然之间,他又想到:“万一她不在那边呢——万一她已经走了呢?”

他非得亲自跑一趟不可,不能想啊想的,光坐着不动。

尽管如此,他站起来也于事无补。

在星期二,情况还是一样。他的确打起了精神,到嘉莉那里去,不过到了奥格顿公寓,他仿佛看到有一个人在注视着他,他就走开了。他没有走近那座房子。

走这一趟引起了一些叫人恼恨的事,其中的一件是他搭伦道尔夫街车回来时,无意之中,却转到了他儿子干事的那家大楼斜对面,这叫他心痛万分。他有几次去看过儿子,可如今儿子连一点儿信息也不告诉他。他不在家这件事仿佛不论哪一个儿女都没有注意到。啊,啊,命运真是捉弄人啊。他回到了办公室,和朋友们聊聊天。闲着瞎聊仿佛能叫痛苦的感觉变得麻木起来。

这一晚他在勒克特饭店吃的晚饭,饭后马上回到了办公室去。办公室里的忙乱与热闹是他唯一消愁解闷的出路了。他照管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又和每个人都闲扯一通。等所有的人都走了,他还留在办公室里,只是守夜的值班巡查到了前边的大门,察看一下是否牢靠地上了锁,他这才离开。

到星期三,他收到麦克格雷葛—杰姆斯—海律师事务所另一封措词客气的信。信上说:

“敬启者:我们有幸通知你,我们受裘丽亚?赫斯特渥特太太的委托,将于明天(星期三)下午一时对你提出诉讼,要求离婚并给予离婚后的赡养费。如果在这个时间以前未获你的任何表示,我们将认为,你无意作任何性质的和解,并当据此采取行动。

某某某等谨启”

“和解!”赫斯特渥特愤然叫道,“和解!”

他再一次脑袋直晃。

此时此刻,情况摆到了他的面前,究竟前途如何,他应该是一清二楚的了。如果他不去会他们,他们立刻就要对他起诉了。如果他去了呢,就会对他提出条件来,而这些条件会叫他热血沸腾起来的。他把信折了起来,和另一封放在一起。然后他戴上帽子,出去到附近的地方散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