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在妖魔的洞窟里嬉戏:洞窟外那个狰狞的世界 (1)
嘉莉第二天又出去寻找机会,于是到了卡西诺剧院。她发现在歌剧的群舞演员这一行中要谋个差使,和在其它的行当一样困难。能够跑龙套而又长得漂亮的女人有的是,就像要找个能挥动十字锹的工人那样容易。她发现,除了用习俗的标准来评论美貌和身材之外,对申请人并无其它区别的标准。至于她们的见识和才华则是一点也不管用。
“我哪里能找到格雷先生?”她在卡西诺剧院大门口问一位绷着脸的看门人。
“你眼下不能见他,他正忙着呢。”
“你可知道什么时候我能见他?”
“事前约好了的?”
“不是。”
“嗯,那你得到他的办公室去问。”
“哦!”嘉莉嚷了起来,“他办公室在哪里?”
他告诉了她门牌号码。
她知道现在找他不管用。他不会在的。此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利用空当的时间寻找机会。
到别处找,很快就知道是劳而无功的。达里先生除了事前约好的以外,一律不见客。嘉莉在一间阴暗的办公室,不顾种种阻挡,苦等了一个钟点,才从沉着而冷漠的唐恩先生那里得知这个规矩。
“你得事前写信,要求他见你。”
她就走开了。
在帝国剧院,她见到一群不常见的没精打采、态度冷漠的人。一切都罩着华丽的布套,一切都非常精致,一切都特别显得态度矜持。
在兰心剧院,她走进一间僻静的设在楼梯下面的小房间,地下铺着地毯,墙壁装着护板。矜持冷漠的态度活生生地体现在售票员、看门人和助理员这些地位卓越的人身上。
“啊,态度得非常谦卑才行啊——得非常谦卑才行。说吧,你要什么。得赶快说,慌慌张张地说,不得稍有自尊心的表现。如果在任何情况下不致给我们惹麻烦,也许我们可以看看我们能做些什么。”
这就是在兰心剧院里的气氛——纽约每一家经理办公室在这方面的态度。这些行业的小小主人委实如同他们自己领地内的贵族老爷。
嘉莉精疲力竭地走开,只因痛苦而越发觉得羞辱。
当天傍晚,赫斯特渥特听到了这回累坏人而又毫无效果的寻觅工作的详细经过。
“我根本没有看到任何哪一个人”嘉莉说,“我就是走啊走,等啊等的。”
赫斯特渥特只是对她看着。
“我看你非得有几个朋友才能进得去。”他发愁地接着说。
赫斯特渥特看到了这件事颇为棘手,不过认为还不是十分困难。嘉莉累了,精神沮丧了,不过如今得休息一下。他从摇椅里观察世界,觉得人世的辛酸还没有那么飞快地逼拢来。还有明天嘛。
明天来了,还有另一个朋友,还有另一个明天。
嘉莉有一回见到了卡西诺剧院的经理。
“下周初,”他说,“来吧,到时候我可能会调动一些人。”
他是个肥胖的大个子,穿着饮食过于讲究。他评判女人就像别人评判马匹一般。嘉莉长得美丽而有风度。她即便没有什么经验,也许不妨放进去。老板中就有人提出过,跑龙套的群舞演员中美貌方面显得弱一点。
到下星期初还有几天,下月初倒是临近了。嘉莉心里从来没有这样担心过。
“你出去的时候真的在找活干么?”有一天早晨她问赫斯特渥特。这正是她自己最感到痛苦的时刻。
“当然找的。”他不高兴地说,对这个暗示之中所包含的轻蔑有点儿不痛快。
“眼前,”她说,“我什么都肯干。马上又要到月初了。”
她看起来是一片绝望的样子。
赫斯特渥特放下报纸不看了,把衣服换了。
“得寻找些什么活儿才行啊,”他想,“得去看看有什么酒厂肯收我。不过,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当个酒吧伙计的好。”
这又是过去那种巡礼的重演。一两次稍受折挫以后就泄了气。
“没有用啊,”他想,“还是回家为是。”
如今他那笔款子越来越少,他开始注意到自己的衣服,觉得即使自己最好的那些衣服仿佛也变得平平常常了。这想起来可真辛酸啊。
在他这么思量以后,嘉莉进来了。
“我去看了几个杂耍剧场经理,”她并无什么目的地说,“你必须得有一个早先的表演节目单。没有的人他们一个也不要。”
“我今天去看了几个酒厂的人,”赫斯特渥特说,“其中有一个对我说,两三周内试试看给我找个位置。”
看到嘉莉这样为难,他非得表现一下不可,因此也就这么办了。这无非是把漫不经心推说成干劲十足。
星期一,嘉莉又去了卡西诺剧院。
“我对你说过要你今天来的么?”经理说,一边端详着站在他面前的嘉莉。
“你说的是周初来。”嘉莉满面害羞地说。
“有过什么经验么?”他又问,态度几乎可说是严厉了。
嘉莉承认自己一无所知。
他一边翻阅一些文件,一边又端详了她一番。对于这样美貌、不知所措的年轻女人,他暗暗地感到高兴,“明天早上到剧院来吧。”
嘉莉的心快跳到喉咙口了。
“我会来的。”她好容易才说出了这句话。她看得出来。他是要她的。于是转过身来走了。
“他会不会真的安排我工作啊?哦,谢天谢地,会是真的么?”
窗外市内的嘈杂声顿时觉得悦耳了。
一句斩铁截铁的话便是对她心里疑问的一个回答,也驱散了她在这方面的一切恐惧心理。
“注意了,你得准时到场,”经理粗声粗声地说,“不然的话,你就被除名。”
嘉莉急忙忙离开。如今,对赫斯特渥特的懒散,她也不会争吵了。她有了一个职位啦——她有了一个职位啦!这声音在她耳朵边歌唱。
兴高采烈之余,她急于想告诉赫斯特渥特。不过,在回家的一路之上,她进一步扩大思路地回顾了一番此事的种种经过,便觉得,她自己找工作找了几个星期,他呢,闲荡了好几个月,这其间可有点什么反常的地方啊。
“为什么不去找点什么事儿干干呢?”她对自己明白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如果我能,他当然也能。这并不很难嘛。”
她忘掉了她自己的青春,她自己的美貌,在兴奋之余,她就看不到年龄造成的障碍。
成功如意的人总是这样说话的。
她也掩饰不住。她力求镇静、泰然,不过这是一眼便能看穿是装假。
“嗯。”他说,一边看着她神情舒泰的脸。
“我找到了一个位置。”
“你找到了?”他说,一边松了一口气。
“是的。”
“是什么样的工作?”他问道,一边心想他自己如今也许能找到个好工作。
“龙套群舞演员。”她回答说。
“是不是你对我说过的卡西诺剧院?”
“是的,”她回答说,“我明天开始排练。”
嘉莉又主动作了些解释,因为她很快活。后来赫斯特渥特说:
“你知道你能赚多么钱么?”
“不,我不想问,”嘉莉说,“我猜想,他们给一周十二或者十四块钱。”
“我想也大致这个数。”赫斯特渥特说。
由于可怕的压力消除了,这晚上屋里吃了一顿美味的晚餐。赫斯特渥特出去刮了胡子,回来时带回了一块鲜嫩的牛排。
“啊,明天嘛,”他想,“我自己也要去找一找。”他把看着地板的眼睛抬了起来,心中又鼓起了希望。
第二天,嘉莉准时报了到,在龙套群舞演员行列中得到了一个位置。她见到的是一座空荡荡的光线阴暗的大剧场,留着昨天夜晚的余香和气派,表现出了东方式的豪华的派头。这样出色的光景叫她肃然起敬,又叫她心头喜欢。这样美妙的天地有多了不起。她非得认真努力,不致配不上。这可超越乎芸芸众生、懒散度日、贫穷困苦、默默无闻之上啊。人们穿着入时、坐着马车来看戏。这儿一向是光明与欢乐的中心。而她如今也是这里的一分子啦。哦,只要她能留在这里,她的日子该多么幸福。
“你叫什么名字?”经理问。他正在负责操练。
“麦顿达,”她回答说。她马上想起了杜洛埃在芝加哥挑选上的名字,“嘉莉?麦顿达。”
“嗯,好,麦顿达小姐,”他说。在嘉莉听来,这是说得很和气的,“你到那边去。”
然后,他叫出了一个已经在队里的年轻妇女。
“克拉克小姐,你跟麦顿达小姐搭成一对。”
这位年轻妇女走出了行列,好叫嘉莉明白该在哪儿去。排演于是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