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穷人奇异的变化 (2)
他坐了下来,不过很快就觉得更糟了。仿佛惟一的办法是爬回房间去,于是在房间里呆了一天。
“那个叫惠勒的病了。”一个茶房向夜班办事员报告。
“他怎么啦?”
“我不知道。他发高烧。”
旅馆里的医生去看了他。
“最好把他送到贝尔维医院去,”他建议道,“他生了肺炎。”
于是就用车子把他送去了。
三周以后,危险期过了,不过体力恢复到能出院时已经快近五月一日了。于是他就被解雇了。
这位过去曾经是强壮、活泼的经理,而今天是个病歪歪的家伙,如今是很少在春天的阳光下漫步了。他身上的肌肉全不见了,脸又瘦又苍白,两手无血色,全身有气无力。连同身上穿的衣服,只重一百三十五磅。人家给了他几件衣服——一件粗劣的棕色上衣和一条不配身的裤子,还给了些零钱和劝告的话。人家告诉他去申请救济。
他再一次回到了博佛里街上的那家寄宿舍去,思量着不知道该去哪里。从这里到讨饭,这中间只有一步之遥了。
“一个人能干什么呢?”他说,“我不能活活饿死啊。”
他第一回乞讨是在阳光照耀的第二条街上。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子从斯蒂佛逊公园出来,朝他的方向漫步走来,赫斯特渥特鼓起了勇气,侧着身子走过来。
“能不能请你给我一角钱?”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处境如此,不能不求求人家。”
此人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在背心袋里掏出了一块银角子。
“给你。”他说。
“太谢谢啦。”赫斯特渥特低声说,不过对方根本不再注意他了。
对这回成功他很满意,可处境如此他又感到羞愧,他就打定主意,再讨两角五分就不讨了,因为这样就够用了。他一边溜达,一边打量行人,不过等了好久才等到了合适的人和合适的机会。等他提出,对方就拒绝了。这样的结果叫他颇为震动,花了一个钟头才恢复过来,然后又求人家。这一回,人家给了他一个五分钱硬币。他死乞白赖,才又讨到两角五分钱,不过这是很苦才做到的。
第二天他又干了起来,遭到了几次白眼,以及一两回慷慨解囊。到后来,他心中灵机一动,认为有一门关于面孔的科学,倘若付诸实施的话,就得挑选慷慨的面容。
不过,这种拦阻行人的玩意儿对他来说也不是有趣的事。他曾见到有一个人因此被捕,便深怕自己也给逮起来。虽然如此,他还是继续干,朦朦胧胧地盼望着什么不可捉摸的时来运转。
后来有一天早上,他看到人家宣告卡西诺剧团“连同嘉莉?麦顿达小姐”回到本市了,他感到一阵高兴。过去一段时间里,他老是思念着她。她的事业多么成功——她一定有了很多的钱!尽管如此,实在因为他长期不走运,他这才打定主意要向她求援。他实在是太饿了,这才自言自语:
“我要求她,她不会拒绝给我几块钱的。”
这样,有一个下午,他就朝卡西诺剧院走去,并且在剧院前走过了几次,为了认定哪儿是舞台的进口处。然后他在白里安公园里坐着,那是相距一个街区,他就在那里等候着,“她不会不肯多少帮助我一点儿的。”他老是这么自语自语。
从六点半钟开始,他活像个幽灵般出没在三十九条街街口,装成一个匆匆走过的行人,却又深怕错过了他的目标。如今关系重大的时刻已到,他也就不无有点儿心慌意乱。不过,他身子虚弱,肚子肌饿,他支撑的能力毕竟有限。到后来,他看到演员们纷纷来到,他越发紧张起来,几乎到了支撑不住的地步。
有一回,他以为是见到嘉莉在走过来,他赶往前去,原来是他认错了人。
“啊,不用多久就会见到她了。”他自言自语,既害怕遇见她,又同样担心万一她走别一条路进剧院去。他的肚子空得发痛起来。
一个又一个人走过了他的身边,一个个衣着入时,几乎全都是态度冷漠。他见到马车一辆辆驶过,绅士们陪着女士走过——夜晚寻欢作乐的时刻在这个剧场、旅馆地段开始了。
突然之间,一辆马车开过来,车夫跳下来,把车门打开。赫斯特渥特还来不及有何动作,两位女士提着裙子走过宽阔的人行道,消失在舞台的入口,他以为他见到了嘉莉,不过事情来得如此出乎意外,又这么老远的,并且人家如此高雅,这么高不可攀,他实在断不定。他又等候了一会儿,一边饿得发慌。后来见到舞台入口的门关了,一群群欢乐的观众陆续到来,他认定刚才肯定是嘉莉,就转身走进来。
“天啊,”他说,一边急匆匆离开大街,那些幸运儿正在这条街涌来,“我得吃些东西啊。”
在这个时辰,正是百老汇呈现出最有趣的光景的时刻,有一个怪人老是站在第六十二条街和百老汇的拐角上——这里也和第五条街交叉。这个时刻,正是剧场开始接纳观众的时候。灯火照耀的广告牌宣告今晚上的娱乐正在各个方面如火如荼地展开着。出租马车和自备马车走过,车灯闪着亮光,如同一只只黄色的眼睛。一对对,一伙伙人,混在潮水般涌来的人群之中。在第五条街上,有些游手好闲之徒——少数几位阔佬在闲逛,一位身穿晚礼服的绅士有一位女士挽着他的胳膊;有几位俱乐部成员从一处吸烟室赶往另一处去。对面马路上,一些大旅馆里,成百扇窗通通亮着,咖啡馆、弹子房里挤满了舒适的衣着入时的喜欢寻欢作乐的人们。在一片苍茫的夜色里,寻求欢乐、寻求开心的念头正像脉搏般有规律地跳动——通过上千条渠道,一个劲地寻求享乐的一个大城市,就是如此这般洋溢着奇异的兴奋气氛。
这位怪人不是别人,正是一位退伍军人后来成了一位传道士。此人受尽了我们这个独特的社会制度的鞭挞与凌辱,得出了一个结论,认为他对上帝的责任就在于要帮助和他同一类的人。他所挑选的救助的形式纯粹出于他的创见。其中包括为无家可归的人提供一张床位。提出申请的人可以就在这个特定的地点提出,尽管连他自己也没有什么钱给自己找到一个舒适的住处。
他挑中了一片光亮气氛中的这么一个地点,就独自站在这里。他那魁梧的身影,披着一件大斗篷,头戴一顶阔形的垂边帽,守候着那些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他慈善事业性质的人向他申请。他会独自在那里站一会儿,像一个流浪汉一般凝视着这个永远迷人的景象。在我们所说的这个晚上,一个警察走过,向他致意,友好地称他为“上尉”。一个顽童,过去常见到他,停下步来,打量他。其余的人全都认为他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衣着不一样而已,还以为只是个吹吹口哨,闲着无事自个儿玩玩的陌生人,如此而已。
最初的半个钟头过去了,然后出现了某些人。在走过的人群中,这里那里,偶尔可以见到有一个闲荡的人在有心地挨近来。一个懒洋洋的身形走过对面拐角,鬼鬼祟祟地朝这个方面张望。另一个人从第五条街走过来,走到第二十六条街拐角,四处打量了一下,又一跛一跛走开了。有两三个明显是博佛里寄宿舍类型的人从马迪逊广场沿着第五条街侧着身子前来,不地并没有敢走过来。这位身披斗篷的士兵在他的拐角那里在一条十英尺长的地方来来回回地走动,一边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
快到九点钟了,早先城市的喧闹声有些已在消失。一些旅馆里已经不是那么活跃了。天气也转冷了些,各方面古怪的人影仍在活动——观望的,偷看的,都在那个想象中的圈子的外边,仿佛全都不敢跨进那个圈子——总共十来个人。不一会儿,越发感到天冷了,就有一个人影走上前来。这个人影从第二十六条街的黑影里出来,走过了百老汇,迟迟疑疑地走近了那个守候着的身影。在这些动作之中,有些害羞胆怯的模样,仿佛在最后迫不得已的那个时刻以前,总想把原意隐而不露。然后,突然之间,走到了那个士兵身边,就停了下来。
上尉认了一认,不过并未特别打什么招呼。这位新到的人微微地点点头,喃喃地说些什么,仿佛是等着什么礼物似的。对方只是示意他到人行道边上去。
“站到那边去。”他说。
这样就打破了沉默。就在这位士兵重新开始他那短短的庄重的步伐的时候,又有些人影慢吞吞朝前来。他们并未认真地朝领队的致意,而只是站到了那另一个人的身边,发着塞了鼻子的声音,一点一点地移动,脚擦着地。
“天冷?不是么?”
“冬天过去了,我很高兴。”
“仿佛要下雨了。”
这个杂牌队伍增加到了十个人。有一两个人是相互认识的,就谈起话来。其他的人离几英尺远站着,既不愿意混在人群里,又不希望给排除在外。他们脾气暴躁、顽固、沉默,眼睛并没有定神看着什么东西,两脚往前移动着。
他们本想谈开来的,不过那位士兵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一算人数够了,他走到了前面。
“床位,呃,你们所有的人?”
接着是慢吞吞拖着脚步的声音,以及表示同意的喃喃声。
“好吧,在这里排好。让我看我能干些什么,我自己一个子儿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