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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安娜·兰斯基的童年 (3)

第三章安娜·兰斯基的童年 (3)

“没有的事。”他慢吞吞地说,“我会想什么别的女人呢?”“跟你哥哥一样,”她说。他沉默了,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怎么了?”他说,“我没喜欢过那女人呀。”“你喜欢,你喜欢她。”她坚持这样说。他惊诧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她竟这样冷酷地揭露他内心的想法,这让他感到愤懑,她有什么权利坐在那儿对他讲这些话!她是他的老婆,她凭什么像个路人那样对他讲话?“我不爱她。”他说。“我没想过什么女人。”“你想过。你想学阿尔弗莱德的样子。”他沉闷,生气,窝火,还感到惊诧。他原来觉得自己不过是随便对她讲过去沃克斯沃斯的事,就那么几句无趣的话。她坐着,那张陌生、阴沉的脸对着他,费解地凝视着他,盯着他坐立不安。他开始感到反感了,她又成了一个在他面前动来动去的陌生人了,他必须接受她么?他不情愿,坚持不那样做。“你为什么要去找一个女人,把她看得比我还重?”他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我没有。”他说。“你为什么?”她重复道,“你为什么不认我?”他忽而看出来,她可能是感到孤独,与世隔绝,心里没底儿,可他以前总觉得她极有主心骨、极为满足,好像没他也行。她会需要什么吗?“你不满意我?我还不满意你呢。保尔总是像个男子汉那样待我,可你要么离开我,要么就把我当你的牛,很快就把我忘了——你是想再把我忘了吧!”“我能记住你什么呢?”布朗温说。“我想让你知道,除了你以外还有一口子人呢。”

“嗬,难道我不懂这个吗?”“你回家来好像是不为什么似的,好像我一钱不值。保尔总拿我当成一回事,当成一个女人,我是一个女人。可在你眼里我什么都不是,是一头牛,或者什么都不是。”“你让我觉得你好像也不拿我当一回事,”他说。他们都沉默了。她坐在那里看他,她看得他一动也不能动。他心潮翻滚,思绪万千。她又回头去做针线活儿了。一看到她埋头做活儿,他就不能自已。她是一个怪人,敌视他,又想当家做主,当然并不是很敌视。他坐着,感到自己浑身四肢很强健、硬朗,很有力气。她缝啊,静静地缝了好半天。他强烈地感到她那圆圆的头是那么亲切、动人。她抬起头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话,像一团火烧得他立即热血沸腾起来。“过来吧。”她试探着说。

他好半天没有动窝儿,然后才慢慢腾腾地站起身走了过去。这个举动需要极大的意志或心照不宣才能做得到。他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她的脸上又泛起了红晕,亮闪闪的双目里好像透出了可怕的笑意,对他来说这笑是可怕的——她怎么变了?他不能看她,一看心里就火烧火燎的。

“我的爱!”她叫道。她张开双臂抱住了面前的他,把他的腿紧紧地拥向自己的胸口。他觉得她抱住自己的双手似乎向他展示出了一个赤裸裸的自己,他是那么狂热地爱着自己,他不忍心去看她。“亲爱的!”她叫道,他知道她这是在说外国话。对她来说,此时他心中的恐惧就像狂喜一样。低头看看她,她的脸泛着红光,目光炯炯,有些可怕。他被她强制住了,她是个可怕的陌生人,让他大受其苦。他弯下腰去,很是痛苦,既不能让她松手,又不能自己摆脱出来,反而被她拉着、驱使着。她现在变美了,变得可爱了,变得让他把握不住了。他想走开,他不能吻她,他和她没有缘份。吻她的脚是最容易不过的了,可他觉得这么干挺难为情,那跟侮辱他差不多。她等着他来满足她,是满足她,而不是对她鞠躬作揖和巴结效劳。她需要他积极的合作,而不是服从。她的手指抚摸了他,这简直是在折磨他,她这是要他积极地把自己交给她,跟她合作;她这是要他必须拥抱她,了解这跟自己不相干的女人。即使在他欲望最强的时候,他也没有顺从她,也没有放纵自己,没有跟她结合。他怕,他还想保全自己呢。

沉默了几分钟后,他全身的紧张渐渐放松了,他开始亲近她了。她近在咫尺,可却不容易得到。他放松了自己,他知道自己潜在的欲望力量驱使着他要和她溶为一体,在寻找她的过程中失却自己并在她那儿找到自己。他开始亲近她了。情欲的血液在他周身激荡着。他要接近她,迎合她,她正等待着他。这位真实、超越了他的女人迷住了他,他垮了,懵懵懂懂地压向她,近了,近了,他要去得到自己最美好的时光,在冥冥中让她接受自己。这黑暗会吞没自己,黑暗会使他得以服从自己的意志。要是他真能陷入那燃烧的冥冥的中心,自己被摧毁、被燃烧,直到把她也点燃,那该多么美好、多么美好啊!结婚两年后,这两口子又合拍了,这一次对他们来说比以往更美好。他们跨进了另一种存在范围的大门,对他们来说这是为进入另一种生活而进行的洗礼和坚信礼。

他们的双足在认知的神奇领域里跋涉着,每一个发现都照亮了他们的足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么美好,整个世界在他们周围发出回响。他们尽情忘我地遨游着。一切都失去了,一切又都找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被发现了,只是还待开发。他们穿过了门道进入了更广阔的天地,这里变幻更大,有禁区、有抑制和劳苦,但还完全是自由的。她是他的门道,他也是她的门道,最后,他们都各自向对方敞开了自己的大门,面面相觑地站在门道里,此刻光明从背后流泻到他们脸上,这是美好、赞美和称许之光。这美丽的火焰在他们心上燃烧着,他和她都像以前那样按自己的方式各行其事。世界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对他们俩来说,无论任何时候世界上总有永久美好的奇迹。

尽管他大体上了解了她,但他对她的了解并不很深、很透。波兰,她的丈夫和这场战争——他只了解她心中想的这些。他不理解她的异国性情——一半德国、一半波兰血统,也不懂她讲的外国话。但他理解她,不用懂她的话也能懂她的意思。说些什么,讲些什么,她都是用盲目的手势来表达的。她自己心里清清楚楚:他理解她,他敬重她,他是和她在一起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呢?不过是一串无数没有实现的可能性的记录。保尔?兰斯基对她来说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没有实现可能性的人罢了,可布朗温却是活生生的现实,填上了保尔的空白。

安娜是保尔和丽蒂雅的孩子,这又有什么?上帝是她的父母,上帝从他们两口子中间走了过去,可他并没有让他们两口子完全认识自己。现在,上帝对站在一起的布朗温和丽蒂雅?布朗温宣布,在他们握手言欢之时,这所住宅完工了,主人占据了自己的位置,于是皆大欢喜了。日子还像以前那样,布朗温到户外干活,他的妻子照看孩子,也适当地照看大田上的活计。他们并不相互想念——干嘛要这样呢?只是到了她抚摸他的时候,他才立刻知道她是跟他在一起的,她是通向外界的门道。她就在面前,他就在她心里漫游,游向何方呢?管它呢——他总是这样回答。每当她请求时,他总是有求必应。

安娜的心情是平静的。她的目光从一个人身上打量到另一个身上,她发现他们安居乐业,这让她感到平安无忧、自由自在。她在火柱和云柱之间自在逍遥。她的左、右两侧都让她安心定神,她不再被唤去用尽一个孩子的力气去支撑这个拱门的断裂的一头了,因为她的父母在空中接头了,而她,一个孩子,则在他们这拱门下的空间里自由自在地玩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