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钻石失窃 (16)
“您能把这个带给罗珊娜,并代我问候她吗?”约兰德夫人说道。“今晚我为她做了一两件小事,她一定要坚持给钱。我不否认我们家需要钱,可是拿了这可怜人的一点积蓄我感到很不安。说老实话,明天早上我男人回来,要是知道我拿了罗珊娜?史柏尔曼的钱会很不高兴的。请告诉她,我很喜欢她为我买的礼物,但请不要把钱留在桌子上,”约兰德夫人突然一下把钱放在探长面前,似乎它很烫手——“别,老天在上!日子艰难,人性软弱;我说不定又想把钱装回去。”
“走吧!”我说道,“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回家。”
“我马上跟你走,”克夫探长说。
我又一次走到门边,可还是迈不出门槛。
“你真是体贴人,夫人,”我听见探长说,“还把钱还回去。我肯定你只拿了她一些不值钱的东西?”
“不值钱!”约兰德夫人说。“您自己来看看。”
她拿起蜡烛,带探长走到厨房的一个角落。我忍不住跟了过去。角落里是堆废铜烂铁,都是那个渔夫从一些沉船上拾来的,还没来得及卖出去。约兰德夫人钻进这堆垃圾,翻出一个涂日本漆的旧铁皮箱,带盖,上面还有一个搭扣,可以当提手用,是船上用来装航海图纸防潮用的。
“喏!”她说。“罗珊娜今晚来的时候,就买来这个箱子。她说,‘这正好装我的袖口和衬领,免得在衣箱里揉皱了。’用了一先令九便士,克夫先生。我只够吃,连半便士都没有!”
“一点不值钱!”探长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他在手里掂了掂那个盒子。他在观看那个盒子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一两声《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的调子。现在可以肯定,他又有了怀疑罗珊娜的新发现了!就在我认为对她最安全的地方,而且是通过我!请您想象一下我的感觉,我是多么后悔给他们两个做引见。
“够了,”我说。“我们真的得走了。”
约兰德夫人看也不看我,又钻进了那堆垃圾,这一次拿出来的是一条拴狗链。
“您在手里掂掂,先生,”她对克夫探长说道。“我们有三条这样的链子;罗珊娜拿去了两条。‘亲爱的,你拿几条狗链子干什么用?’我问她。‘我要是把它们连在一起,就可以把我的箱子拴牢,’她这样说。‘用绳子最便宜,’我说道。她说,‘链子更结实。’‘有谁听说过用链子拴箱子的,’我说道。‘哦,约兰德夫人,别反对了!’她说;‘给我链子吧!’她真是个奇怪的姑娘,克夫先生,虽然她心如金子,与露茜好得像姊妹,可总是有点怪怪的。我就跟她开玩笑说,要三先令六便士。三先令六便士可是老实人的开价,克夫先生!”
“每一条吗?”探长问。
“两条一起!”约兰德夫人说道。“三先令六便士换两条。”
“白送了,夫人,”探长边说边摇头。“简直是白送!”
“那就是钱,”约兰德夫人边说边向桌上那一小堆银币靠过去,似乎不是她自己,而是桌上那堆钱把她吸过去的。“铁皮箱和拴狗链都是她买的,她都拿走了。一先令九便士加三先令六便士,一共是五先令三便士。我爱她敬她,我不忍心拿这可怜姑娘的积蓄,她自己也需要钱用。”
“夫人,我觉得不忍心把钱还回去,”克夫探长说。“你不如把它看成是她给你的礼物。”
“您真这样想吗,先生?”约兰德夫人的精神一下子振作了起来。
“毫无疑问,”探长回答道。“你问问贝特里奇先生嘛。”
问我一点用都没有。他们从我这儿听到的只有“晚安”这两个字。
“烦人的钱!”约兰德夫人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突然一把抓过那些钱,咕噜噜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那堆钱放在那儿没人拿,真叫人不舒服,”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叫道。她坐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克夫探长,似乎在说,“这又是我的钱了——有本事来拿呀!”
这一次我不仅走到了门边,而且上了路。不管您怎么想,我觉得他们中的一个,或者两个都是,大大地冒犯了我。我还没走出三步,就听到探长在后面跟了上来。
“谢谢你的引见,贝特里奇先生,”他说。“我真得感谢渔夫的妻子让我长了新见识。她都把我弄糊涂了。”
我顶撞他的话都到了嘴边,不为别的,就是生他的气,生自己的气。可听他承认他都被弄糊涂了,我不禁宽慰地想到,或许没造成什么大的伤害。我默不作声,谨慎的等着听下文。
“是的,”探长说道,似乎他能在黑暗中看清我的想法。“你一定很高兴知道,贝特里奇,你不但没帮我找到线索,而且还阻挠我。那姑娘今晚做的事已经很明显了。她把两条链子接在一起,然后把它们拴在铁皮盒的搭扣上。她把铁链空的一头拴在某处的岩石底下,那地方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把箱子安全地留在抛锚的地方,等到一切过去之后,她再在适当的时候,悄悄地把它拉出来。目前一切都很清楚,除了,”探长说到这儿,我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烦躁,“一个疑点——她箱子里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心里暗自想着,“是月亮宝石呗!”嘴里却对克夫探长说,“难道您猜不出吗?”
“决不是钻石,”探长说。“要是罗珊娜?史柏尔曼拿了钻石,我就白活了这把年纪。”
听了这几句话,我想我的侦探瘾又上来了。不管怎么说,我完全忙于猜测这个新谜语去了。我飞快地说道,“是那件沾上漆的衣服!”
克夫探长在黑暗中抓着我的胳膊,猛地站住了。
“扔进激沙滩的东西还可能再浮到面上来吗?”他问。
“决不会,”我回答说。“不管轻重,什么东西进了激沙滩就会往下沉,再也看不见了。”
“罗珊娜?史柏尔曼知道这个吗?”
“她和我知道的一样多。”
“那么,”探长说,“她捆块石头在那件衣服里,把它扔进激沙滩,到底是要干什么呢?她没有理由把它藏起来,而实际上她又必须把它藏起来。问题是,”探长说着又往前走去,“那件染上漆的衣服到底是裙子呢?还是内衣?或者是别的什么值得冒险保留的东西?贝特里奇,明天我要去弗利辛霍走一趟,打听一下她在镇上买的什么料子,做了一件替代的衣服。在目前这种状况下,离开这儿要冒点儿风险——可是糊里糊涂进行下去风险更大。原谅我有些失态;我估计错了——我让罗珊娜?史柏尔曼给蒙了。”
我们回来时佣人们正在吃晚饭。我们在院子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西格雷夫警长留给探长调遣的那名警察。探长问罗珊娜回来没有。说是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一个小时了。回来干了些什么?她上楼脱了帽子和斗篷——现在正和其他人一起静静地吃着晚饭。
探长一句话没说,更加垂头丧气地向屋后走去。黑暗中他错过了大门,径直往前走去,(我叫他也没听见)。他一直走到通往花园的小门口才停下来。我过去叫他回来时,发现他正注意地看着屋后一扇卧室的窗户。
我也抬头望去,发现他看的是雷切儿小姐的窗户,里面有灯光忽前忽后的移动,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那不是范林达小姐的房间吗?”克夫探长问道。
我回答说是的,并请他和我一起进去吃饭。探长站着没动,说什么晚上园子里的空气真好。我留下他自个儿在那儿陶醉。我正要踏进门里,听见小门边传来《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的曲子。克夫探长又有了发现!这一次一定与小姐的窗户有关!
这后一个想法又把我带回到探长的身边。我讨好地说,我不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儿。“那儿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我指指小姐的窗户问道。
听声音,克夫探长突然又恢复了他正确的判断力。“你们约克郡的人很好赌,是不是?”他问道。
“怎么啦?”我说。“就算是吧?”
“我要是个约克郡人的话,”探长挽起我胳膊继续说道,“我和你赌一个金镑,贝特里奇,你们家小姐突然决定了要离开家。我要是赢了这个,我就再赌一个金镑,她打定这个主意还不到一个小时。”
探长的第一个猜测吓了我一跳。第二个猜测使我想起刚才那个警察的报告,他说罗珊娜?史柏尔曼从沙滩上回来还不到一个小时。我们一起走进去吃饭时,这两个猜测使我感到怪怪的。我挣脱掉他的胳膊,顾不得礼节地从他身边挤进门去,亲自去打听。
我在走廊里先碰到了塞缪尔。
“夫人正要见您和克夫探长,”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就说道。
“她等了多久了?”探长在我身后问道。
“一个小时了,先生。”
又是一个小时!罗珊娜回来了一个小时;雷切儿小姐的荒唐决定做出了一个小时;夫人要见探长等了一个小时——全都在一个小时之内!这么多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像这样连在一起是令人不安的。我既没对探长说什么,也没看他一眼,就上了楼。我举手要敲夫人的门时,我的手突然颤抖了起来。
“我不会感到吃惊,”探长在我身后悄声说道,“如果今晚这屋里出了丑闻的话。别紧张!我对付过比这更糟的家庭难事。”
他说这话时,我听见夫人在里面叫我们进去。
十六
夫人房里只点了盏台灯,灯罩压得低低的,照不着她的脸。她不像往常那样立刻抬起头来看我们,而是坐在桌子边,死死地盯着一本打开的书。
“警官,”她说,“如果这屋里有人要走,有必要让你事先知道吗?”
“很有必要,夫人。”
“那我只有告诉你,范林达小姐打算到弗利辛霍她的姨妈艾柏尔怀特夫人家去,明天一早就动身。”
克夫探长看了看我。我上前一步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又退了回来,什么也没说。
“请问夫人,范林达小姐是什么时候告诉您她要去姨妈家的?”探长问。
“大约一小时前,”夫人回答道。
克夫探长又看了看我。人说老年人的心不易被触动。我就是回到二十五岁的话,此刻的心也是跳得最厉害的了!
“夫人,”探长说,“我并不是想限制范林达小姐的行动。我只请您尽可能推迟她动身的时间。我明早要亲自去弗利辛霍一趟,最迟两点以前回来。您要是能把她留到那个时候,我想在她走之前对她说两句她想不到的话。”
夫人让我去通知车夫,两点钟才给小姐套车。办完这件事后,她问探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只有一件事,夫人。如果小姐对这安排感到奇怪,请千万别说是我耽误了她的行程。”
夫人突然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又控制住了自己,继续盯着打开的书页,挥挥手让我们退了出去。
“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们一回到大厅探长就说道。“她要是控制不住自己,这桩疑案,贝特里奇先生,今晚就要见分晓了。”
听到这几句话,我这蠢脑袋瓜才恍然大悟。我完全气懵了,一把抓住探长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
“你这该死的!”我吼叫道,“雷切儿小姐出事了,你却一直瞒着我!”
克夫探长紧贴着墙壁看着我,动也不动,连他那张阴脸上的肌肉都没动一下。
“呵,你终于猜到了。”他说。
我的手松开了他的衣领,头也快缩到脖子里去了。要知道,我为这个家干了五十年,我能不发火吗。小的时候,雷切儿小姐常常爬到我的腿上,扯我的胡须。雷切儿小姐尽管有很多的缺点,在我的心目中,她仍然是一个老仆人能够侍候和爱戴的最可爱、最漂亮、最年轻的女主人。我请探长原谅,但还是禁不住眼泪汪汪,失去常态。
“别垂头丧气了,贝特里奇先生,”探长居然带了点感情说道。“根据我的经验,我们不能太冲动,一冲动就要坏事。你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体谅你的心情,所以并不在意你的举动。”
他的嘴角翘了起来,就像刚给自己开了一个玩笑似的。
我把他带到我的起居室里,关上了房门。
“告诉我实话,探长,”我说道。“你怀疑什么?现在还瞒着我是不好的。”
“我不是怀疑,”克夫探长说。“是知道。”
我的坏脾气又上来了。
“你的意思,说白了,”我说道,“是说雷切儿小姐偷了她自己的钻石?”
“是的,”探长说;“我是这个意思。范林达小姐始终悄悄地保留着钻石;她把罗珊娜?史柏尔曼当着自己的心腹,因为她打算让我们怀疑罗珊娜?史柏尔曼是贼。整个案情就是这么回事。揪我的衣领吧,贝特里奇先生。如果能够好受一些,你就再揪我的衣领吧。”
老天爷!那样做我也好受不了。“说出你的理由!”我能说的只有这么一句。
“明天你会听到理由的,”探长说道。“如果范林达小姐拒绝延迟动身(她会这么做的),那么明天我就不得不把整个事情告诉你的女主人。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我请你到时在场,听清楚双方的话。今晚就由它去吧。不,贝特里奇先生,对于月亮宝石这件事,我不会再对你多说什么了。你们的晚饭桌已经摆好了。这是我很喜爱的人的一个弱点。如果你现在摇铃,我将不胜感激。‘感谢万能的上帝赐予我们……”
“祝你胃口好,探长,”我说道。“我没胃口。我替你安排好,然后请你原谅我离开一会儿,让我自己慢慢地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