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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

第二部第一章 (2)

五月十日为新婚之日,新婚夫妇没有举行宗教仪式,大概是因为没有邀请任何客人的缘固。他们只在市政府作了必要的停留,便回家收拾行李,前往圣拉萨车站,登上了晚上六点开往诺曼底的列车,真是行程匆匆。

车厢里就他们两个人,他俩直到列车开动以前,没说上二十句话。他俩为不让别人看见他们的窘态,只好相视而笑。

列车缓缓驶过长长的巴蒂尼奥车站,而后经过巴黎旧城墙遗址和塞纳河之间萧条衰败的平原。

杜洛华和妻子只是偶尔搭讪几句,多数时间是转过头欣赏窗外的美景。

当列车驶上阿斯尼埃桥时,他们看见桥下河船密集,船上则是撒网的渔夫和划桨的游客。两人精神都为之一震。五月灿烂的阳光下,塞纳河波平浪静的水面显得格外美丽,水面没有一丝涟漪,也没有一点急流,连漩涡都见不着一个。河水静如处子,好像凝固住了。微风吹拂下,河中央一条小船张着两片巨大的三角形白帆,活脱脱一只震翅欲飞的大鸟。杜洛华轻声说道:“巴黎的郊区最美了。曾记得有一次在那里吃炸鱼,真是人生一大乐趣。”

妻子接着话题说:“你看那些小船!在余晕的映射下,驾着一叶扁舟在水面上轻驰而过,肯定其乐无穷。”

两人似乎都不愿提及过去的生活,竟然沉默下来。他俩各自思索着,也许是正在回味过去那惆怅而又消魂的往事。

杜洛华坐到妻子跟前,抓住妻子的手。

“我们回来以后,”他说,“可以经常在沙图吃晚饭。”

他妻子低声说:

“我们有许多事情要做!”好像在暗示杜洛华:“不要老想着舒适享受,应去做更有益的事情。”

杜洛华有点尴尬,他始终抓紧她的手,盘算着怎样进一步去爱抚她。即使在天真浪漫的少女面前,他也从不会像现在这样窘迫。他有点不知所措,只觉得玛德莱娜聪明,机智,而又狡黠。跟她比起来,他觉得自己很不成熟,不是太腼腆就是太粗俗,不是太迟钝就是太鲁莽。

尽管杜洛华时紧时松的握着她的手,但她毫不理会。他说:

“我好奇怪,你竟然成了我的妻子。”

玛德莱德一脸惊讶:“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好像在梦中,我想吻您,我很惊讶我居然能这样做。”

玛德莱娜不动声色的把脸颊伸给她,他亲吻她,就像吻自己的妹妹。

接着,他说:“您记得吗?我第一次见您,是在福雷斯蒂埃请我吃晚饭的那一次。当时,我就想:‘哎,如果我能娶你这样的女性就好了。’瞧,我现在终于娶你了。”

玛德莱娜轻声说:“太好了。”她娇羞的看着他的目光似乎永远含着笑。

杜洛华心想:“我太死板极了,我太笨了。我应该将步子迈大一点。”于是,他问妻子:“福雷斯埃是如何认识您的?”

玛德莱娜俏皮而又挑逗性的回敬他:

“我们去卢昂,不会就为了谈他的事吧?”

杜洛华脸马上红了,回答说:

“我真笨,是我糊涂了。”

她又高兴起来:“是吗?不可能吧?怎么回事?”

杜洛华起身紧挨着她坐下。忽然她大叫一声:“啊!一只鹿!”

列车穿行于圣热尔森林。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蹦跳着跃过了一条小径。

她趴着车窗往外看,杜洛华心生爱怜,俯下身,像情人那样久久地吻着她颈部的头发。

她一动未动,良久她抬起头说:“别闹了,我被您弄得痒痒的。”

但杜洛华并不理她,继续热烈的吻她,鬈曲的唇纹,在她白嫩的肌肤上不停地蹭来蹭去。

她又扭了下身子说:“别闹了。”

杜洛华用右手从背后把她头扳过来,然后就像老鹰捕食一样,压到她嘴上。

她想把他推开,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

终于她挣脱了身子,连声说:

“别闹了。”

杜洛华似乎失去了理智猛地把她搂住,用颤抖的嘴唇贪婪的使劲吻她,还想把她按倒在车厢的垫子上。

她一使劲, 挣脱了。她霍得站起来。

“哎,得了,乔治,别这样。我们都已是大人了。等到了卢昂也不晚。”

杜洛华颓然坐着,满脸通红。妻子合情合理的话好像一盆凉水,使他冷静下来。

“好呀,我等着,”他又高兴起来,“可是,我还没转过弯儿来,我怕在到达之前,难以说上二十句话。你看,咱们现在才经过普瓦西。(普瓦西(Poissy),巴黎西部塞纳河畔的小城镇)。

“这好办,我来说。”她坐到杜洛华身边,很温柔的样子。

她已计划好回来后她们该做的事情。她和前夫住过的那套公寓要继续保留,杜洛华要继承福雷斯蒂埃在《法兰西生活报》中的职务和待遇。

她简直就是个实业家,在他俩结婚以前,就详细算好了将来家里的具体帐目。

虽然他俩结了婚,但财产仍然一分为二。而且她对将来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全部都考虑到了,例如:死亡、离婚,生一个孩子或几个孩子等,男方宣布贡献了四千法郎,除了一千五百法郎是借的外,其余则是为结婚花了一年时间,节省的积蓄。女方也带来四千法郎,她自己说是福雷斯蒂埃留给她的遗产。

随即玛德莱娜又谈及了福雷斯蒂埃,她说,他非常努力,节省,生活循规蹈距,是个好小伙子,假若其还活着,肯定已经飞黄腾达了。

杜洛华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着。

这时,玛德莱娜停下来,似乎想起了某件事情,接着她又说道:

“三四年后,您每年就可挣三万或者四万法郎,这笔钱本应属于他的,假若他不死的话。”

杜洛华终于有点不耐烦她的说教了,便回了她一句:

“我想,咱们去卢昂,并非要谈论这些。”

玛德莱娜轻拍了他的脸一下:“我错了,您说得对。”说完笑起来。

他双手促膝,装出一幅乖孩子的模样。

“瞧您,真是个傻孩子,”玛德莱娜说道。

“您刚才的话不是让我扮演这个角色吗?既然如此,就悉听尊便吧。”杜洛华反驳道。

她问:“为什么?”

“因为您是户主,我自己也要听您指挥。的确,您是寡妇,您有这个责任。”

玛德莱娜很惊讶: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您有经验,可以开导我,您结过婚,可以引导我这个稀里糊涂的男子汉。我就想说这些!”

她禁不住大叫起来:

“太不合时宜了!”

杜洛华答道:

“事实的确如此。您知道,我不了解女人,而您,曾结过婚,了解男人,对吗?所以今晚……您来教我,好吗?…假若您愿意,现在开始都可以,行吗?”

她由惊而喜:

“太好了!只要您在这方面相信我……”

杜洛华装出一幅中学生背书的模样,结结巴巴的说:“当然,我相信……我还相信,您一定会孜孜不倦的开导我……一共有二十课……前十课学习整体知识……阅读和语法……后十课是巩固和修辞……我一点也不懂,真的。”

她喜不自禁:

“你真笨。”

“既然你已经用你(按照法国的习惯,亲密朋友和家人间才用“你”)来称呼我,我就以你为榜样了。我要对你说:‘亲爱的,我对你的爱,每时每刻都在增强,我觉得卢昂太远了!’”

杜洛华像个演员似的,将这番话说得抑扬顿挫,少妇以前看惯了那种装腔作势、一本正经的样子,看到他这样,乐不可支。

她侧脸看着杜洛华,觉得他太有魅力了。他就像树上的果子,使她恨不得马上咬一口,但理智告诉她,她应当有所克制,应该等到时机成熟时再吃。

她害羞起来,脸上泛起红晕,说道:

“我的小男孩,我的经验值得你信赖。在车厢里接吻会倒胃口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她又小声说:“麦子未熟,割之可惜。”说罢,脸上的红晕荡漾开去。

这些暗示从她的樱桃嘴里说出来,杜洛华不由得怦然心动。他傻笑着,嘴里念念有词,他用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像是祈祷。然后宣布:“刚才反诱惑的天神对圣安东民(圣安东民(Saint_Antoine,251-356Z),古埃及泰巴依德地区的修士。谈讷名利,不受诱惑。)说原谅了我。我已经心静如水了。”

夜幕悄然降临,一袭轻纱样的暮色笼罩着右面广阔的平原。列车在塞纳河边飞驰,河水在铁路旁边延伸,像一条光滑宽阔的金属丝绸。车里的新婚夫妇被水面闪动的红色所吸引,那是火赤色的天空洒下来的粼粼波光。光亮逐渐模糊,暗淡,终于它凄凉的熄灭了。黑暗又笼罩了广阔的原野。在苍茫的暮色中大地依旧悲凉的发出一阵死亡的战栗。

也许是这对年轻夫妇被从窗口透出来的黑暗愁苦的气氛所感染,他们不再像先前那样谈笑风生,而是沉默不语了。

他们紧紧相偎眼睁睁的看着这风和日丽的白昼被天边的黑夜逐渐吞没。

经过芝特(芝特(Mantes),塞纳河畔的城市)后车厢虽点起了小油灯。摇曳的黄光轻轻洒落在长椅浅灰色的罩布上。

杜洛华紧紧搂着妻子的腰,刚才的强烈欲火,现在则变成了脉脉柔情。隐隐约约的,他觉得自己又产生了一种希望,希望得到爱抚,就像哄孩子入睡时那种轻柔的爱抚。

“我太爱你了,我的小玛德。”他悄声说。

玛德莱娜被这温柔而磁性的声音感动了,一阵战栗迅速传遍全身。此时,杜洛华已钻到她温柔的怀里。触及着她的胸脯,她俯下身子,将双唇伸了过去。

他们吻了很久,……一言未发。终于,爱潮汹涌,他们疯狂的拥抱起来,他们互相爱抚,紧接着一阵短暂而气喘吁吁的搏斗。他们就这样粗暴而笨拙的融为了一体。完事后,两人都似乎有点失望,也许是疲劳,也许是余情未了。但两人依然相拥着,一直到汽笛长鸣,列车到达下一站了。

玛德莱娜轻柔的整理着太阳穴上蓬乱的秀发,说道:

“咱们像爱闹的孩子一样,太愚蠢了。”

杜洛华疯狂的不断的吻着她的双手,像小鸟啄食一样,回答道:“我爱你,我的小玛德。”

他们脸贴着脸,眼睛望着窗外的漆黑,一动不动。夜色中偶尔有零星的灯火闪过。他们依然陶醉于刚才的甜蜜,为对方就在身边而感到心满意足。他们渐渐的爱火复燃,期待着更甜蜜,更自由的融合。

他们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房间的窗子正对码头,草草吃了晚饭,就上床了。第二天,刚过八点,女仆就唤醒了他们。

他们一起喝了放在床前小桌上的茶水,杜洛华又盯着他的妻子了,忽然激动万分的将妻子搂在怀里,简直是爱不释手,嘴里不停喃喃的说:“我觉得我非常……非常……非常的爱你,我的小玛德。”

玛德莱娜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她一边回吻杜洛华,一边说:“也许……我也很爱你。”

但杜洛华一直对这次探亲放心不下。尽管他好几次提醒过她,让她有思想准备,可现在他觉得有必要再告诫她一次。

“你要清楚,他们只是乡下的农民,可不是戏剧中的农民。”

她笑道:“小男孩你已跟我说过多遍了。好了,你起床吧,我也要起来了。”

杜洛华下床后,一面穿袜子,一面说:

“你在咱家里肯定感到很不自由,非常不舒服。只能睡一张带草垫的旧床,康特勒的人不知弹簧床为何物。”

她似乎还很高兴:“这很好,我俩……在夜间……睡不着……早上还有公鸡叫醒咱们,多有趣。”

她穿上晨衣。杜洛华立刻就认出它来,,这件晨衣很宽松,用白色法兰绒缝制的。看她穿这件衣服,心里有点不高兴。他知道,她像这样的晨衣足足一打,为什么不把这件统统扔掉, 去买一件新的?杜洛华无可奈何。他很希望她把和前夫一起用过的晨衣,睡衣,内衣都换掉,他心里有障碍,觉得这些轻柔、温暖的衣服上似乎还保留着福雷斯蒂埃的体温。

他点上一支烟,向窗口走去。

港口宽阔的河面上船樯如林,起重机挥动着铁臂隆隆作响,将轮船上的货物卸到码头上。尽管这一切杜洛华早已司空见惯,但今天却仍然兴奋不已。他不禁大叫一声:

“上帝!这太壮观了!”

玛德莱娜循声过来,双手从背后搂住丈夫的脖子,整个身子拥着他,激动而兴奋,不住的赞美:“啊!太漂亮了!没想到有这么多船!”

他们又得赶路了,因为几天前已通知过老人,要到他们那里吃午饭。一小时后,他们登上一辆敞篷马车。车已生锈,动起来声音就像铜壶铁锅般的叮当乱响。他们先是走着一条又破又长的大路,然后穿过一片草原,渡过一条河流,就开始爬坡了。

玛德莱娜靠在这辆旧车的后座上,感到有点疲乏,在暖烘烘太阳的照射下,她感到很惬意,她沐浴着温煦的阳光如原野的清风,竟然慢慢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丈夫唤醒听他说:

“你看。”

马车刚刚停下来,大约已走完斜坡三分之二路程,这里游人如织,风景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