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柠檬水 (2)
“爷爷的那樽柠檬水就在他的身边,可怜的巴罗斯那时口渴极了,只要能喝的东西,他都欢迎。”
维尔福夫人吃了一惊。诺梯埃用一种研究的眼神看着她。“他真不幸。”她说。
“夫人,”维尔福先生说,“我问你阿夫里尼先生在哪儿?看上帝面上,快回答我!”
“他在爱德华那儿,爱德华也不大舒服。”维尔福夫人这次不能再避免答复了。
维尔福亲自上楼去叫他。
“这个你拿着吧。”维尔福夫人说,把她的嗅瓶交给凡兰蒂。“他们一定会给他放血,所以我要走了,因为我见不得血。”于是她跟在她丈夫的后面上楼去了。
摩莱尔从他躲藏的地方走出来,当时的情形非常混乱,所以他躲在那里并没有人发现他。
“你赶快走,玛西米兰,”凡兰蒂说,“我会派人去找你的。走吧。”
摩莱尔看了一眼诺梯埃,征求他的许可。老人的神志依旧十分清醒,他作了一个表示,示意他应该这样做。那青年吻了一下凡兰蒂的手,然后从后楼梯走出那座房子。当他离开房间的同时,维尔福先生和医生从对面的一个门口进来了。巴罗斯现在已开始恢复知觉;危机似乎已经过去了。他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直起身来。阿夫里尼和维尔福扶他躺到一张睡榻上。
“您要些什么东西,医生?”维尔福问。
“拿一些水和酒精给我。你家里有吧,有没有?”
“有。”
“派人去买一些松节油和吐酒石来。”
维尔福立刻派了人去买。
“现在请大家出去。”
“我也一定要出去吗?”凡兰蒂胆怯地问。
“是的,小姐,尤其是你。”医生唐突地回答。
凡兰蒂惊异地望着阿夫里尼先生,然后在她祖父的前额上吻了一下,离开房间。她一出去,医生就带着一种忧郁的神情把门关上。
“看!看呀!医生,”维尔福说,“他苏醒过来了。总之,这是无关紧要的了。”
阿夫里尼先生的回答是一个悲哀的微笑。“你自己觉得怎么样,巴罗斯?”他问道。
“好一点了,先生。”
“你喝一些酒精和水,好不好?”
“我可以试一试。但别碰我。”
“为什么?”
“我觉得如果您用您的手指尖来碰一碰我,毛病就要复发了。”
“喝吧。”
巴罗斯接过那只杯子,把它放在他那发紫的嘴唇上,喝了一半。
“你觉得哪儿难受?”医生问。
“到处都难受,我觉得全身都在抽搐。”
“你觉不觉得眼睛前面像是火花乱迸的样子?”
“是的。”
“耳朵里发响?”
“响得可怕极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的?”
“刚才。”
“突然发生的吗?”
“是的,像是一声霹雳似的。”
“昨天或前天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没有。”
“没有昏睡的感觉吗?”
“没有。”
“你今天吃了些什么东西?”
“我什么都没有吃,我只喝了一杯我主人的柠檬水。”于是巴罗斯把他的眼光转向诺梯埃,诺梯埃虽然坐在他的圈椅里,动也不能动,却注视着这幕可怕的情景,不让一个字或一个动作逃过他的耳目。
“这种柠檬水在哪儿?”医生急切地问。
“在楼下的玻璃樽里。”
“楼下的什么地方?”
“厨房里。”
“让我去把它拿来吗,医生?”维尔福问道。
“不,您留在这儿,想法让巴罗斯喝光这一杯酒精和水。我亲自去拿那樽柠檬水。”
阿夫里尼急忙跑到门口,飞一般奔下楼梯,急忙中几乎撞倒了维尔福夫人,因为维尔福夫人也正要到厨房里去。她惊呼了一声,阿夫里尼没有去在意她。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跳下最后的四级楼梯,冲进厨房里,看见那个玻璃樽放在茶盘上,樽里还有少许的柠檬水。他像老鹰扑小鸡似的蹿上去抓住它,然后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到他刚才离开的那个房间里。维尔福夫人正在慢悠悠地走回到她楼上的房间里去。
“你所说的就是这只玻璃樽吗?”阿夫里尼问道。
“是的,医生。”
“你喝过的就是这种柠檬水吗?”
“我相信是的。”
“它是什么味道?”
“有一点苦味。”
医生倒几滴柠檬水在他的手心里,吮在嘴巴里含了一会儿,像一个人在辨别酒味时一样,然后他把那种液体吐入壁炉里。
“一定就是这个,”他说,“您也喝了一些吧,诺梯埃先生?”
“是的。”
“噢,医生!”巴罗斯喊道,“毛病又要发作了!我的上帝!主呀,可怜可怜我吧!”
医生飞奔到他的病人那儿。“吐酒石,维尔福,看买来了没有?”
维尔福跳到走廊里,大喊:“吐酒石!吐酒石!买来了没有呀?”
没有人回答。最可怕的恐怖笼罩着全屋。
“如果我有办法可以扩大他的肺部,”阿夫里尼环顾着周围说,“也许我可以阻止他窒息。但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噢,先生,”巴罗斯喊道,“您就让人这样死吗?不救救我吗?噢,我要死啦!我的上帝!我要死啦!”
“一支笔!一支笔!”医生说,桌子上本来有一支笔放在那儿,他努力设法把它插进病人的嘴巴里去,但病人这时正在浑身抽搐,他的牙关非常紧,那支笔根本插不进去。这次的发作比第一次更猛烈,他从睡榻滚到地上,痛苦地在地上扭动着,医生知道已无计可施,就让他去发痉挛,他走到诺梯埃面前,突然低声说,“您自己觉得怎么样?很好吗?”
“是的。”
“您是不是觉得胸部不如以前那么沉重,腹部舒适轻松,嗯?”
“是的。”
“那么您觉得与服下我每星期日给您吃的药以后作用差不多吗?”
“是的。”
“您的柠檬汁是巴罗斯给你调制的吗?”
“是的。”
“刚才是您让他喝的吗?”
“不。”
“是维尔福先生吗?”
“不。”
“夫人?”
“不。”
“那么是您的孙女儿了,是不是?”
“是的。”
巴罗斯呻吟了一声,接着又嘘出一口气,似乎他的牙床骨已然裂开了;这两种声音吸引了阿夫里尼先生的注意,他离开诺梯埃先生,回到病人那儿。“巴罗斯,”他说,“你能说话吗?”巴罗斯喃喃地发出几个不清楚的字。“努力试试看,勇敢的好人。”阿夫里尼说。巴罗斯重新睁开他那双充血的眼睛。
“柠檬水是谁调制的?”
“我。”
“你一调好就端到你主人这儿来的吗?”
“不。”
“那么,中间有一段时间你把它放在一个地方了?”
“是的,我把它放在食器室里,因为有人把我叫走了。”
“那么是谁把它拿到这个房间里来的呢?”
“凡兰蒂小姐。”
阿夫里尼用手敲打自己的前额。“仁慈的主啊!”他低声地说。
“医生!医生!”巴罗斯喊道,他觉得毛病又要发作了。
“难道他们永远买不到吐酒石来吗?”医生问道。
“这儿已经有一杯调好的了。”维尔福走进房来,说。
“谁调制的?”
“跟我一块来的那个药剂师。”
“喝吧。”医生对巴罗斯说。
“不能喝了,医生。太迟啦,我的喉咙似乎塞住了!我要断气了!噢,我的心呀!噢,我的头!噢,多痛苦呀!我还得象这样痛苦很久吗?”
“不,不,朋友,”医生回答说,“你马上就会不痛苦了。”
“啊,我理解你的意思了,”那不幸的人说。“我的上帝。发发慈悲吧!”于是巴罗斯发出一声可怕的喊叫,像遭了雷击似的向后倒下去。阿夫里尼用手去摸他的脉搏,把那只杯子凑到他的嘴巴上。
“怎么样?”维尔福说。
“到厨房里去给我拿些堇菜汁来。”
维尔福立刻就走。
阿夫里尼扶起巴罗斯,抱他到隔壁房间里;但是他几乎马上又回来拿那瓶剩余的柠檬水。诺梯埃闭拢他的右眼。“您要凡兰蒂,对不对?我告诉他们去让她来见您。”
维尔福回来了,阿夫里尼在走廊里遇到他。“唉!他现在怎么了?”他问道。
“到这儿来。”阿夫里尼说。然后他带他到巴罗斯躺的那个房间里。
“他还在发作吗?”检察官说。
“他死了。”
维尔福退了几步,握紧双手,带着真正哀叹的声音喊道:“死了!死得这样突然!”
“是的,非常突然,不是吗?”医生说。“但是,那应该不会令你吃惊的,圣?米兰先生夫妇也是这样突然地死去的。您家里的人都死得非常突然。维尔福先生。”
“什么!”那位法官用恐怖狼狈的声音喊道,“您又想到那个可怕的念头了吗?”
“我一直都没有忘记,阁下,我一直都没有忘记,”阿夫里尼严肃地说,“因为它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脑子,您可以相信我这一次更不会弄错的了,请您好好地听我下面的话,维尔福先生。”那法官抽搐地发起抖来。“有一种毒药可以杀死人而简直没有丝毫明显的痕迹。我对于这种毒药了解得很清楚。我曾研究过它各种分量所可能产生的各种效果。我在那可怜的巴罗斯和圣?米兰夫人的病症上认出了这种毒药的效果。有一种方法可以发现它的存在。它可以使被酸素变红的蓝色试纸恢复它的本色,它可以使堇菜汁变成绿色。我没有蓝色试纸,但是,听!他们拿堇茶汁来了。”
医生说得不错,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阿夫里尼先生打开门,从女仆的手里接过一杯约有两三匙羹的菜汁,然后他又谨慎地把门关上。“看着!”他对检察官说,检察官的心此时跳得如此剧烈,几乎可以听到它的声音了,“这只杯子里是堇菜汁,而这只玻璃樽里装的是诺梯埃先生和巴罗斯喝剩的柠檬水,如果柠檬水是纯净无毒的,这种菜就能保持它的本色,反过来讲,如果柠檬水里掺有毒药,菜汁就会变成绿色。看着呀!”
医生于是慢慢地把玻璃樽里的柠檬水滴了几滴到杯子里,杯底里马上就产生一层薄薄的云彩状的沉淀物;这种沉淀物最初呈蓝色,然后它从翡翠色变成猫眼石色,从猫眼石色变成绿宝石色。变到最后这种颜色,它不再变了。实验的结果已再无任何怀疑。
“那不幸的巴罗斯是被依那脱司毒死的。”阿夫里尼说,“我在上帝和人的面前都要坚持这个断言。”
维尔福无话可说,他只能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双手,睁大他那一双憔悴的眼睛,精疲力尽地倒入一张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