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督山伯爵(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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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分享 (1)

第二十八章 分 享 (1)

阿尔培和马瑟夫夫人选定圣?日尔曼路一座房子的二楼作他们的临时寓所,那层楼上还有一间小套房,它的租户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这个人的脸门房从来不曾看见过,因为在冬天,他的下巴老是埋在一条马车夫在寒冷的夜晚所使用的大红围巾里,而在夏天,每当他走近门口的时候,他总是在擤鼻涕。与一般的惯例相反的是:这位先生并没有受到怀疑的监视,因为据说他是一个地位很高的人,绝不允许遭受无礼的干涉,他的微服秘行绝对受人尊敬。他来去的时间相当有规律,虽然偶而略有迟早。一般地说,不论冬夏,他约莫在四点钟的时候到他的房间里来,但从不在那儿过夜。在冬天,到三点半钟的时候,管理这个小房间的谨慎的仆人便会来生起炉火;在夏天,那个仆人便端冰块去放在桌子上。

到四点钟,正如我们前面所说的,那个神秘的人来了。二十分钟以后,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下,车子里下来一个穿黑色或深蓝衣服的贵妇人,她永远戴着很厚的面纱,像一个影子似的经过门房,毫无声息地用轻捷的脚步奔上楼梯。从没有人问她去找谁。所以她的脸,像那位绅士的脸一样,也是那两个门房所完全不知道的。整个巴黎,大概也只有这两个门房能这样谨慎识趣了。不用说,她走到二楼就止步。然后,她用一种古怪的方式拍拍门,她进去以后,门又被紧紧地关住,一切就是这样。离开那座房子时也像进来的时候同样小心。那贵妇人先出去,出去的时候也总是戴着面纱,她跨进马车以后,车子便立刻离去,有时走街的这一头,有时走街的那一头,然后,约莫在二十分钟后,那位绅士也裹在围巾里或用手帕遮着脸离开。

在基 督山拜访邓格拉斯的第二天,也就是凡兰蒂出丧的那一天,那神秘的房客不是下午四点钟而是在早晨十点钟进来。他进来以后,不像往常那样有一个间隔,而是几乎立刻就来了一辆马车,那戴面纱的贵妇人匆匆地从车子上下来奔上楼去。门开了,但在它还没有关拢之前,那贵妇人就喊道:“噢,吕西安!噢,我的朋友!”所以门房这时才知道那房客的名字是叫吕西安,可是,因为他是一个模范门房,他决定这件事情甚至连他的太太都不告诉。

“嗯,出什么事了,亲爱的?”他的名字被那贵妇人在焦急中泄漏出来的那位绅士说,“告诉我,什么事?”

“噢,吕西安!我能信赖你吗?”

“当然啰,你知道你可以。什么事呀?你今天早晨的那张便条把我完全弄糊涂了。那样匆忙,字迹那样潦草,——来,解除我的焦急吧,不然就索性吓我一下。”

“吕西安,发生了一件大事!”那贵妇人用询问的眼光望着狄布雷说,“邓格拉斯先生昨天晚上走了!”

“走了,邓格拉斯先生走了!他到哪儿去了呢?”

“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那么他准备一去不返了吗?”

“毫无疑问。昨晚十点钟,他的马车载他到卡兰登城栅,那儿有一辆驿车在等待,他和他的跟班走进驿车,然后对他自己的车夫说是到枫丹白露去了。”

“那么你怎么说——”

“等一等,他留了一封信给我。”

“一封信?”

“是的,你念吧。”于是男爵夫人从她的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来交给狄布雷。

狄布雷在开始读信以前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在猜测那封信的内容,又象是在考虑:不论那封信的内容如何,他究竟该如何做。他无疑地在几分钟之内就做出了决定,因为他开始读起那封使男爵夫人非常不安的信来。那封信是这样的:

“夫人,我最忠实的妻:”

狄布雷毫不思索地住口,望一望男爵夫人,男爵夫人羞得脖子都红了。“念吧。”她说。狄布雷继续读道:

“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不再有一个丈夫了!噢!你不必惊惶,你丧失他,只是像你丧失你的女儿一样;我的意思是,我将在那三四十条出法国的大路中选择一条去旅行。我这样做应该向你作一番解释,因为你是一个完全能懂得这种解释的女人,我就来说给你听听。听着:今天早晨,有人来向我提取五百万,那笔提款我给了,几乎立刻又有一个人来向我提取一笔同样的数目,我与这位债权人延约到明天,而我准备今天就离开来逃避那个明天,因为那个明天实在是太不好受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吧,我最宝贝的妻,我说你懂得这种理由,因为你对于我的事情是像我自己一样熟悉。真的,我以为你更清楚,因为在我那一度非常可观的财产中,其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我不知道到哪儿去了,而那一部分财产,夫人,我相信你知道得非常清楚。因为女人有一种本能,——她们甚至能发明一种代数公式来解释奇奇怪怪的事情;但是我,我只懂得我自己的数字,一旦这些数字欺骗我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奇怪我这次垮台的突然吗?我的金条突然化为乌有,你会不会觉得有点炫目?我承认我只见到一片火光,让我们希望你可以从灰堆中找到一点金子。怀着这个宽慰的念头,我离开了你,我的最审慎的妻呀,我虽然遗弃了你,但良心上却无任何内疚。你还有朋友,和那我已经提及过的灰堆,而尤其重要的,是我要把自由归还给你。关于这一点,夫人,我必须再写句解释的话。以前,在我希望你增进我们家庭的欢乐和我们女儿的幸福的时候,我乐观地闭拢我的眼睛,但既然你已把那个家庭变成一片废墟,我也不愿意再做另一个人发财的基础。当我和你结婚的时候,你很有钱,但却很少受人尊重。原谅我说得这样坦白,但既然这封信是只预备给我们两人看的,我看我并无斟酌字眼的必要。我增大了我的财产,在过去十五年中,它继续不断地增加,直到意想不到的灾祸突然颠覆了它,但我可以坦白地宣称,关于这场灾祸,我并无丝毫错误。你,夫人,你只求增加你自己的财产,我相信你已经成功了。所以,我现在离开你的时候,仍让你处于我娶你时的境况,———有钱,但却很少受人尊重。告别了!从此刻起,我也准备要为自己打算了。我接受了你为我树立的榜样,并准备照着那个榜样去做。

你非常忠诚的丈夫,——邓格拉斯男爵。”

当狄布雷读这封痛苦的长信的时候,男爵夫人注视着他,看见他虽竭力控制住自己,脸上却仍不禁变了一两次色。读完以后,他折拢那封信,又回复到他那种若有所思的态度。

“怎么样?”邓格拉斯夫人焦急地问,她的焦急是很容易理解的。

“怎么样?夫人?”狄布雷机械地反问。

“这封信使你想到什么?”

“噢,简单得很,夫人,它使我想到:邓格拉斯先生已带着他的猜疑一起走掉了。”

“当然啰,但你要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一句话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狄布雷冷冰冰地说。

“他走了,——走了,永不回来了!”

“噢,夫人!别那样想!”

“我告诉你他是绝不回来的了。我知道他的性格,任何决定,只要是对他自己有利的,他是绝不改变的。假如我对他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他会带我一起走。他丢下我在巴黎,那是因为我们的分离可以有助于他实现他的目标。所以,他走了,我是永远自由了。”邓格拉斯夫人用恳求的口吻说最后这句话。

狄布雷并不回答,仍让她保持着那种焦急的询问态度。

“嗯?”她终于说,“你不回答我吗?”

“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预备怎么办?”

“我正要问你。”男爵夫人带着一颗剧跳的心回答。

“啊!那么你希望我给你忠告?”

“是的,我的确希望你给我忠告。”邓格拉斯夫人急切地期待。

“那么,假如你希望我给你忠告,”那青年冷淡地说,“我就建议你去旅行。”

“旅行!”她吃惊地说。

“当然啰,正如邓格拉斯先生所说的,你很有钱,而且完全自由了。在我看来,在邓格拉斯小姐婚约的二次破裂和邓格拉斯先生失踪的双重不幸以后,离开巴黎是绝对必要的。你必须使外界以为你遭了遗弃,而且贫苦无依,因为一个破产者的妻子假如保持着豪华的生活,是绝不能得到原谅的。你只要在巴黎逗留两星期左右,告诉外界你受了遗弃,把这次遗弃的细节讲给你最要好的朋友听,她们很快就会把消息散布开去。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你的房子了,你留下你的首饰,放弃你法定的继承权,每一个人便都会说赞美的话语,称赞你的洁身自好。他们知道你遭了遗弃,就会以为你很穷苦,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真实经济状况,而且很愿意把我的账目交给你,做你的忠实的合伙人。”

男爵夫人脸色苍白,一动都不动,她听这一番话时的恐惧,正与狄布雷说话时的那种漠不关心的镇定相映。“遗弃!”她重复狄布雷的话说,“啊,是的,我的确被遗弃了!你说得对,阁下,谁都不能怀疑我的处境。”这个那样骄傲和那样深坠情网的女人只有这几句话可以答复狄布雷。

“但你还有钱,——实在是非常有钱,”狄布雷一面说,一面从他的皮夹里拿出几张纸来,摊在桌子上。邓格拉斯夫人并不注意他,——她正在竭力抑止她心的狂跳和控制那快要迸流出来的眼泪。终于,自尊心占了上风;即使她不曾完全控制住她那激动的心情,至少她不曾掉下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