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 盗 (2)
“是的,当然,正是布沙尼长老!”基 督山回答道,“我非常高兴你还认识我,亲爱的先生,因为我们自上次以来,至少十年没见面了。”
布沙尼这种镇定、讽剌和大胆的态度使卡德罗斯倒退几步。“长老,长老,”他说,他的双手握成拳头,牙齿格格作响。
“你是要偷基 督山伯爵吗?”
“长老阁下,”卡德罗斯害怕地说,他想回到窗口那儿去,但窗口已被长老挡住,“——长老阁下,我不知道——相信我——我向你发誓。”
“玻璃窗划破了一个格,”伯爵又说,“一盏夜光灯,一串假钥匙,写字台的抽屉被撬开了一半——这已是很明显的啦——”
卡德罗斯急得直喘气,他四面张望一下,想找个角落躲进去。
“算了,”伯爵说,“我看你还是与从前一样,是个杀人犯。”
“长老阁下,既然你一切都知道,你就一定知道那事不是我干的,而是卡康脱人干的,那在法庭上已证实过了。”
“那么,既然你已从那儿回来,你的刑期满了吧?”
“不,长老,我是被人救出来的。”
“那人倒对社会做了件很大的功劳。”
“啊,”卡德罗斯说,“我曾答应——”
“而你没有遵守你的诺言!”基 督山打断他的话。
“唉,是的!”卡德罗斯不安地说。
“旧病复发!而那种毛病,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是会把你带到格里维广场上去的。那就糟了,劣性难改!这是我国一句俗话。”
“长老阁下,我是被迫——”
“每个犯人都是会那样说的。”
“因为穷——”
“哼!”布沙尼轻蔑地说,“贫穷可以使一个人乞求施舍或使他到一家面包店门口偷面包,但都不会让他到有人住的房子里去撬开一张写字台。而且,当珠宝商蒋尼斯向你买我给你的钻戒时,你刚拿到四万五千法郎,又马上杀了他,想把钻戒和钱同时拿到手,那也是为了穷吗?”
“饶了我吧,长老阁下!”卡德罗斯说,“你救过我一命,再救我一次吧!”
“这种话并不好听。”
“你只一个人吗,还是另有兵埋伏在那儿!”
“我只一个人,”长老说,“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逃走,不惜让我自己将来再后悔心肠太软——只要你对我说实话。”
“啊,长老阁下,”卡德罗斯紧握双手道,并向基 督山接近些,“你的确是我的救世主。”
“你说有一个人把你从苦工船上救出来?”
“是的,这是真的。”
“救你那个人是谁?”
“一个英国人。”
“他叫什么?”
“威玛勋爵。”
“我认识他的,所以我将来可以知道你到底撒谎没有。”
“长老阁下,我告诉你的都是实话。”
“那么是这个英国人保护了你?”
“不,不是保护了我,而是保护了一个年轻的科西嘉人——和我拴在一条铁链上的同伴。”
“那个年青的科西嘉人叫什么名字?”
“贝尼台多。”
“那是一个教名。”
“他没有别的名字,他是弃儿。”
“那么这个年青人和你一起逃了?”
“是的。”
“怎么逃的?”
“我们在土伦附近的圣?曼德里做工,你是知道那地方的吧?”
“是的,我知道。”
“在午睡时,就是中午十二点到一点钟之间——”
“苦工船上的奴隶在吃过午饭后还可以睡个午觉,我们实在应该可怜可怜那些穷人了。”
“不,”卡德罗斯说,“一个人不能永远做工呀,一个人不是一条狗!”
“还是可怜狗好!”
“这个贝尼台多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不,真的,在耶尔我们分手了。”为了加重语气,卡德罗斯又向长老迈近一步,长老一动不动地站在原来的地方,态度镇定,目光中带着询问的神色。
“你撒谎!”布沙尼长老用一种无法抗拒的口吻说。
“长老阁下!”
“你撒谎!这个人依旧是你的朋友,你或许还在利用他作同党。”
“噢,长老阁下!”
“自从你离开土伦以来,你是靠什么生活?回答我!”
“我能得到什么就吃什么。”
“你撒谎!”长老第三次说这句话,口吻比以前更严厉了。
卡德罗斯吓呆了。
“你是靠他给你的钱过活的。”
“是的,不错,”卡德罗斯说,“贝尼台多变成大贵族的儿子了。”
“他怎么能变成贵族的儿子?”
“他本来就是他的儿子。”
“那贵族叫什么?”
“基 督山伯爵,就是我们现在这房子的主人。”
“贝尼台多是基 督山伯爵的儿子!”基 督山答道,这次可轮到他吃惊了。
“嗯,我想是的,因为伯爵给他找了个假父亲,伯爵每月给他四千法郎,并且在遗嘱里留给他五十万。”
“哦,哦!”长老说,他开始明白了。“那个青年人现在叫什么?”
“安德里?卡凡尔康德。”
“那么,就是我朋友基 督山在家里招待过他,快要和邓格拉斯小姐结婚的那个青年人?”
“一点不错。”
“你这混蛋!——你,你知道他过去那种可耻的事后,竟不说?”
“我何必要阻止伙伴的好事呢?”
“你说得对,现在去通知邓格拉斯先生的不是你,而是我。”
“别那么做,长老。”
“为什么不?”
“因为你会把我们两个弄垮的。”
“而你以为,为了你这样的恶棍,我能容忍你们的阴谋——做帮凶吗?”
“长老。”卡德罗斯说,又挨近来一些。
“我要把一切揭露出来。”
“向谁?”
“邓格拉斯先生。”
“天哪!”卡德罗斯一面叫,一面拔出一把小刀刺向伯爵,“你什么都告发不了啦,长老。”
令卡德罗斯万分惊奇的是,那小刀不仅没有刺进去,反而折断了。伯爵一把抓住暗杀者的手,用一只脚踏住他的头,说:“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不使我踏破你的头,你这混蛋。”
“啊,发发慈悲吧!”卡德罗斯喊道。
伯爵收回脚。“起来!”
卡德罗斯爬起来,“你的腕力多大啊,长老!”他说,“多大的腕力呀!”
“住口!上帝给我力量来制服你这野兽,我是在代上帝行道——记住,畜生!我现在饶了你,还是为了上帝。”
“噢!”卡德罗斯痛苦地呻吟道。
“拿这笔和纸,我讲你写。”
“我不会写字。”
“你撒谎,快拿起来。”
卡德罗斯迫于长老的威严,坐下来写道:
“先生——现在蒙你优礼接待,并且快要和令嫒结婚的那个人,是和我一同从苦工船逃出来的重犯,他是五十九号,我是五十八号,他叫贝尼台多,但他不知自己的真姓名,因为他是弃儿。”
“签名,”伯爵说。
“你这不是断送我的性命吗?”
“傻瓜,假如我要你的命,早就把你拖到警局去了,而且,这封信发出后,你多半不会害怕了。所以,签名吧!”
卡德罗斯签了名。
“地址是:‘安顿大马路,邓格拉斯男爵府,邓格拉斯先生收。’”
卡德罗斯写上地址。长老接过信。“现在,”他说,“可以了,你走吧!”
“从哪儿出去?”
“你来的那条路。”
“你让我从窗口出去吗?”
“你进来的时候就很方便呀。”
“噢,你想好了杀我的计划了吧,长老。”
“呆子!我能有什么计划?”
“那么,为什么不让我从大门出去?”
“吵了门房有什么好处?”
“长老阁下,告诉我,你不想我死吧?”
“我以上帝的名义。”
“但你得发誓,绝不在我下去时打死我。”
“胆小的傻瓜!”
“怎么样?”
“我问你我能拿你如何?我本想让你成为快乐的人,而你却杀了人。”
“长老阁下,”卡德罗斯说,“再试一次吧。”
“可以啊,”伯爵说,“听着,你知道我是一个遵守诺言的人。”
“是的。”卡德罗斯说。
“如果你平安地回到家里——”
“除了你以外,我还怕什么呢?”
“如果你平安地回到家中,就离开巴黎,离开法国,不论你在哪里,只要你做个规矩人,我就会派人送你一笔小小的养老金——因为你如果平安回家,那么——”
“那么?”卡德罗斯打了一个寒颤。
“那么我就相信上帝已原谅了你,而我也可以原谅你了。”
“说老实话,”卡德罗斯结结巴巴地说,“你简直要吓死我了!”
“快去吧!”伯爵指着窗口说。
卡德罗斯虽然得了这一个保证,却依然不十分放心,他两脚踏出窗外,放在梯子上。
“快下去,”长老交叉着两臂说。卡德罗斯知道不必再怕他了,就开始下去。同时伯爵把那支小蜡烛探到窗前,使香榭丽榭大道上都看到有人从窗口翻出来,另一个人却拿着一支蜡烛为他照亮。
“你这是干什么,长老阁下,要是有巡警经过可怎么得了!”于是伯爵吹灭蜡烛。直到卡德罗斯的脚踏到地面的时候他才放心了。
基 督山回到他的寝室里,快速地从花园望到街道;他先看见卡德罗斯走到花园的墙脚下,把他的梯子靠到墙上,靠梯子的地点和进来的时候不同。然后伯爵再向街上望去,看见那个似乎在等待的人向同样的方向跑过去,躲在卡德罗斯就要翻出去的那个墙角里。卡德罗斯慢慢地爬上梯子,从墙上向外望出去,看街上是否有人。他看不见人,也听不见人声。残废军人疗养院的钟敲了一下。于是卡德罗斯骑在墙头上,把梯子抽起来,把它靠在墙上;然后他开始下去,或者说得更准确些,是跨着梯子的两条直柱滑下去,这个动作他做得很悠然自得,证明他是多么地训练有素。但一旦滑下去,他就无法中途停止了。
虽然他滑到一半时看见有一个人从阴影里出来,却也没有办法。在他还无法保护自己以前,那个手臂就已经非常凶猛地打到他的背上,他放开梯子,喊出一声“救命呀!”第二下打击几乎马上又袭到他的肋下。他倒在地上,嘴里喊着“救命哪!杀人啦!”当他这样在地上滚动时,他的对头抓住他的头发,在他的胸部又刺了一刀。这一次,卡德罗斯虽然努力想叫喊,但他却只能发出一声呻吟;鲜血从他的三处伤口里大量流出来,他全身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凶手看到他已不能叫喊,就抓住他的头发;他的双眼紧闭,嘴巴歪在一边。凶手以为他已经死了,就放开他的头,溜走了。卡德罗斯觉得凶手已经离开,就用手肘撑起身体,以一种垂死的声音努力大喊:“杀人啦!我要死了!救命啦!长老阁下!救命呀!”
这种凄惨的叫声冲破了黑暗。通后楼梯的门开了,接着,花园的门也开了;阿里和他的主人拿着蜡烛来到出事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