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 盗 (1)
在我们所述的那场谈话后的第二天,基 督山伯爵带着阿里和几个随从到阿都尔去,他还带了几匹马同去,想到那儿去验证他们的品质。这次出门安德里事先不知,甚至伯爵自己前一天也没有想到,他这次到阿都尔去是伯都西奥促成的,因为他刚从诺曼底回来,带来了房子和单桅船的消息。房子已买了,那艘单桅船是在一周前到的,现已抛锚在一条小溪里,船上的六个船员已办妥一切必要手续,随时可以出海。伯爵对伯都西奥的办事能力称赞了几句,吩咐他随时准备好突然起程,因为他在法国逗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了。
“现在,”他说,“我或许要在一夜里从巴黎跑到的黎港,路上随时准备八匹快马,可以使我在十八小时内走完一百五十哩路。”
“大人已经表示过这种想法了,”伯都西奥说,“那些马早已准备好,是我亲自买的,所选的都是合适地点,就是以前没人驻足的小村子。”
“很好,”基 督山伯爵说,“我要在这儿住一两天,你去布置吧。”
伯都西奥正要离开房间去作必要准备时,培浦斯汀进门了,他托着一个银盘,上面放着一封信。
“你到这儿干什么?”伯爵看到他那种风尘仆仆的样子,就问道,“我想,我并没有派人去叫你吧?”
培浦斯汀并不回答,他走到伯爵之前,呈上那封信,“是要紧的信。”他说,伯爵拆开信读道:
“兹通知基 督山先生:今天晚上有人要到您香榭丽榭大道的家去,想在更衣室的写字台偷某些文件。伯爵素以勇敢出名,大可不必请警察帮忙,警察局的干涉或许会严重影响到送这封信的人。伯爵只要躲在寝室里的门后,或隐藏在更衣室里就足以亲自保护财产了。过多的侍从或明显防范会阻止那人的企图,而基 督山先生会丧失发现一个敌人的机会。写此信的人是碰巧听到此企图的,如果这第一次企图失败,将来发生同样企图时,他就不能再来告诉了。”
伯爵最初以为是贼党的诡计——一个大骗局,要他把注意力吸引到较小的危险上,从而使他遭受更大危险。他原想不顾那位匿名朋友的劝告——或许正是因为那劝告——要把信送到警察总监那儿去,但一想,也许真是一个只有他自己认识的仇人,如真是这样,那么还是独去为妙。我们知道伯爵是怎样一个人,他的脑子里充满大胆意念,自称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单凭这勇气,足以证明他和常人不同。凭过去的经历和那种无所畏惧的决心,伯爵在以往经历的种种斗争里获得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好斗精神,有时他斗争的对象是自然,也就是上帝,有时是人,也可以说那是魔鬼。
“他们不是要我的文件,”基 督山说,“他们是想杀死我。他们不是窃贼,是刺客。我不愿让警察干涉我的私事,我有钱,这件事大可不必去花他那部门的钱。”培浦斯汀交了信出去了,伯爵又把他叫回来,“你回到巴黎去,”他说,“把那儿的仆人叫回来,我要全家的人都到阿都尔去。”
“但那房子一个人都不留吗,大人?”
“不,留下门房。”
“大人可记得门房离正屋很远的。”
“嗯!”
“如果有人去偷东西,他一点也不会听到。”
“谁去偷?”
“贼。”
“你是个傻瓜,培浦斯汀先生,贼或许会到房里偷东西,但那种事还不如有人不服从我那样可恶。”培浦斯汀鞠了一躬。
“你懂我的意思了吗?”伯爵说,“把你的同伴都带到这儿来,但一切东西都照旧,只是把楼下的百叶窗关了。”
“二楼呢?”
“你知道从来不关的。去吧!”
伯爵表示他想独自进餐,只要阿里一个人侍候他。他照常从容不迫地吃了饭,然后向阿里打了个手势,让他跟着他;他从边门出去,走到布洛涅大道,好像无意似地踏上了回巴黎的路,在黄昏时,他发觉自己已经到了香榭丽榭大道三十号对面。他的屋子里一片黑暗,只有门房的卧室里点着昏黄的灯,而正如培浦斯汀所说的,门房与正屋之间有四十步距离。基 督山靠在一棵树上,用他从来不会出错的目光看着马路。过了十分钟,他确信没人注意他,就急忙带着阿里走向侧门、轻快地用钥匙打开锁,挨身进去,从仆人的楼梯走到寝室,他没有掀动一张窗帘,所以甚至连门房都不知道主人已回来。
一回到寝室里,伯爵让阿里止步;然后走进更衣室里,检查了一遍,一切如常——那张宝贵的写字台仍在原位,钥匙依然在上面。他锁上抽屉,拿了钥匙,回到寝室,去掉门上的搭扣,走进寝室里。这会儿阿里已为伯爵准备好了武器:一支短马枪和一对像单铳手枪一样好瞄准的双铳手枪,有了这,伯爵手里可以说已掌握五条人命。大约九点半,伯爵和阿里匆匆吃了一块面包,喝了一杯西班牙葡萄酒。然后基 督山移动一块嵌板,由此注视隔壁房里的情形,手枪和马枪在他身边,阿里站在他身旁,手里握着一把阿拉伯小斧头。从和更衣室平行的寝室的窗口里望出去,伯爵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两个钟头就这样过去了。夜色非常深,可阿里和伯爵,前者由于他那种野性本质,后者无疑是感谢他长期的狱中生活,却依旧能在黑暗中识别出树枝的微动。门房里的那小灯早已灭了,如果真的有人要来袭击的话,那么,他们应该从下面楼梯上来,而不会从窗口进来。照基 督山的想法,那些匪徒所要的是他的性命,而不是钱,他们攻击的是他的卧室,必须从后面上来,或是从更衣室窗口进来,他让阿里守住通往楼梯的那个门口,自己则继续注视更衣室。
残废军人疗养院的时钟打了十一点三刻了;西风带来了三下凄凉的、发抖的钟声。当最后一下钟声消逝时,伯爵好像听到更衣室里发出响声,接着就来了第二下、第三下;当第四下响声发出时,伯爵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了。一只有力的手正用钻石划玻璃的四边。伯爵觉得他的心跳更快了,凡是事先知道要遇到危险的人,当危险真正来临时,他们的心还是会猛跳,他们的身体还是会发抖。基 督山只作了一个手势告诉阿里,阿里知道危险是从更衣室那边过来,就向他的主人挨近点儿,基 督山急于确定敌人的人数和实力。
发出响声的那个窗口正和伯爵进更衣室的那个窗口相对。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那窗口,他在黑暗中识别出人影,然后有一格玻璃变成不透明的了。像是在外面粘上了一张纸似的;接着,那一块方玻璃响了一声,但没掉下,一只手伸进来找搭扣;一会儿整个窗子转开了,进来一个人,他只是一个人。
“那个混蛋真大胆!”伯爵低声说。
这会儿,阿里轻轻拍了他肩头一下。他转过头来,阿里指一指卧室向街的窗口:基 督山向那个窗口跨近三步,他知道他这个忠仆的目光敏锐。的确,他又看见一个人,那人正从门影走出来,爬到墙顶上,似乎想探望里面的情形。“好!,只有两个人,一个动手,一个望风。”他向阿里打了个手势,让他监视街上那人,自己则回来注意更衣室里的那个。
那个划玻璃的人进来了,正伸着两臂在那儿摸索。最后,他似乎摸熟了地形,房间里有两个门,他把门闩上。
当他走向寝室的门时,基 督山以为他会进来,就举起一支手枪,但他听到门闩的滑动声。这只是一种手段。那位午夜访客不知道伯爵已把搭扣除掉,以为自己现在很安全,就开始干起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东西,但是什么看不清,只见他把那样东西放在茶几上,然后笔直站立到写字台前面,去摸抽屉,出乎意料没有钥匙。但那人是个周全的人,他带着各种用具,伯爵不久听到一串钥匙声音。“啊,啊!”基 督山带着一个失望的微笑低声说,“他原来是个贼。”
但那人在黑暗中找不到合适的钥匙,他拿走茶几上的那东西,按一按按钮,立刻有一片仅可看见东西的青白光反映到那人脸上。“啊!”基 督山吃惊地退后一步说,“这是——”
阿里举起斧头。
“不要动,”基 督山低声说,“放下你的斧头,我们不必动武。”然后他以更低的声音谈了几句话。因为伯爵刚才的惊呼惊动了那人,他迅速翻出窗外,恢复以前状态。伯爵刚才让阿里拿出来一件黑色长袍和一顶三角帽。这会儿基 督山已脱掉外套、背心和衬衣,露出一件钢丝背心;这种背心路易十六也有过,只是路易十六并没有因穿了它而活命,因为别人砍向了他的头。这件背心不久就掩在一件法衣下,他的头发也被假发掩盖,再加上帽子,伯爵成了一位长老。
那人听不到别的声音,又进来了。当基 督山快要化装完时,他径直走到写字台,开始开写字台的锁。
“干得好!”伯爵低声说,他无疑很信任锁上的那种机关,相信撬锁的人虽聪明,但未必有这种东西,“——干得好!你还得有几分钟干呢。”于是他走到窗边。坐在墙上的人下去了,但仍在街上走来走去;但真够奇怪,他毫不害怕从路上过来的人,他似乎全神贯注地想象伯爵屋里的情形,他惟一的目标似乎是想看到更衣室里的每个动作。
基 督山突然拍了一下前额,他嘴上掠过一个微笑,然后把阿里拉到身边,说:“留在这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进来,除非我叫你。”阿里鞠了一躬,表示明白。基 督山从柜里拿出一支点燃的小蜡烛,当那个窃贼全神贯注拨弄他的锁时,他悄悄推开门,小心不让烛光直接照到脸上。那门开得那么静寂,,以致那个窃贼竟一点也没发觉,但他惊诧的是,房里忽然亮起来了。他转过身。
“晚安,卡德罗斯先生!”基 督山说,“你在这个时候到这儿干什么?”
“布沙尼长老!”卡德罗斯惊叫道。他不知道这个怪人是怎么进来的,因为他已把门关死,他手中的钥匙无力地落下来,他一动不动,惊呆了,伯爵走过去立在卡德罗斯和窗口之间,这样断了他的退路。“布沙尼长老!”卡德罗斯又说,用他那呆滞的目光盯住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