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位退休的面包师 (3)
“而在那笔附录里,他承认了我。”
“噢,善良的父亲!勇敢的父亲!万分忠实的父亲呀!”卡德罗斯一面说,一面把一只菜碟抛到空中,又用双手把它接住。
“现在你自己说吧,我有没有瞒过你任何事情?”
“没有。据我看来,你对我的信任也为你增光不少,你那位富可敌国的父亲是很有钱、非常有钱的?”
“是的,那倒是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财产究竟有多少。”
“竟有这种事?”
“我看那是很明白的了。我常常在他的家里。有一天,银行里的一个职员用一只和你的菜碟差不多大小的文书夹给他带来五万法郎。昨天,银行里的人又给他带来十万法郎的金洋。”
卡德罗斯惊讶极了。对他而言,这个年轻人的话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他好像已听到金路易的玎玲当琅的声音。“而你能走进那座房子?”他直率地喊道。
“只要我高兴,随时都能进去。”
卡德罗斯想了一下,他的脑子里正在转一个重要的计划,这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然后他突然喊道:“我多想去看看呀!那一定是非常美丽的!”
“是的,的确,美极了。”安德里说。
“他不是住在香榭丽榭大道吗?”
“是的,三十号门牌。”
“啊!”卡德罗斯说,“三十号。”
“是的,一座很漂亮的大房子,正面有前庭,后面有花园,你一定认得的。”
“可能的,但我所关心的并不是它的外表,而是它的内部。里面的家具一定华贵极了!”
“你见过杜伊勒里宫没有?”
“没有。”
“嗯,它胜过那座王宫。”
“安德里,只不知那位善良的基督山先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扔下一个钱袋来?”
“噢!不必等他扔下一个钱袋来,”安德里说,“那座房子里的钱就像果园里的果子一样多。”
“你应该找一个机会带我到那儿去一次。”
“我怎么能够呢!凭什么借口呢?”
“你说得很对,但你已经使我垂涎欲滴了。当然啰,我肯定能去看一看,我可以想出一个办法的。”
“别说废话了,卡德罗斯!”
“我可以装成一个拖地板工人,找上门去。”
“所有的房间都是铺地毯的。”
“嗯,那么,我只能在想象中看看那一切来聊以自慰了。”
“那是最好的方法了,相信我吧。”
“它究竟是什么样的?至少也给我一个印象吧。”
“我怎么形容呢?”
“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那房子大不大?”
“真的,我得要支笔、墨水和纸来画一个图样了。”
“这儿都有,”卡德罗斯连忙说。他从一只旧写字台里拿出一张纸、笔和墨水。“喏,”他说,“画在这纸上,我的孩子。”
安德里带着一个难以察觉的微笑拿起笔,开始画起来。“那座房子,我已经说过,前后有庭园——是这个样子的,你懂了吗?”安德里把花园、房屋和前庭画了出来。
“墙头很高吗?”
“顶多不过八口尺到十口尺。”
“那可不是很谨慎呀。”卡德罗斯说。
“前庭有盆景的桔子树、草地和花丛。”
“没有铁丝网吗?”
“没有。”
“马厩呢?”
“在大门的两边,就是这个地方。”安德里继续画他的图样。
“让我们看看楼下的情形。”卡德罗斯说。
“楼下那一层——餐厅、两间客厅、弹子房,大厅里有一座楼梯,后面有个小楼梯。”
“窗户呢?”
“窗户华丽得很,非常美丽,很大,我相信像你这样身材的人,很容易从任一格子进去。”
“有了这样大的窗子,他们为什么还要装楼梯呢?”
“阔气的人家是什么都有的。”
“百叶窗呢?”
“有的,但从来不用,基督山伯爵是个很奇特的人,他甚至在晚上也爱看天空。”
“仆人们住什么地方呢?”
“噢,他们自己有个房子。右手这边有间小小的车房,里面有梯子。嗯,那间车房楼上就是仆人的房间,里面有拉铃,可以和正屋里的房间通话。”
“啊,见鬼!你说有拉铃?”
“你这是什么意思?”
“噢,没什么。我只是说,装拉铃得花一大笔钱,而它们的用途我也很想知道。”
“以前晚上有一只狗在园子里巡逻,但现在已被带到阿都尔别墅里去了,就是你去过的那个地方,你知道的。”
“是的。”
“我昨天还对他说:‘你太大意了,伯爵阁下,因为当您带着仆人到阿都尔的时候,这座房子就空了。’‘喂,’他说,‘那又怎么样?’‘那样,有人会偷你东西了。’”
“他怎么回答?”
“他说:‘即使有人来偷,我又何必在意?’”
“安德里,他的写字台是有机关的。”
“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那个机关可以捉贼和放警报。我听说,上次的博览会里就有那种东西。”
“他只有一个桃花心木的写字台,钥匙老是插在上面。”
“有失窃过吗?”
“没有,他的仆人都对他忠心。”
“那个写字台里应该有点钱吧?”
“或许有。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那写字台在什么地方?”
“二楼。”
“把二楼也给我画出来,就像你画楼下一样,我的孩子。”
“那很简单。”安德里拿起笔,“在楼上你看,这是候见室和客厅,客厅右边,一间藏书室和一间书斋,左面,一间卧室和一间更衣室。那个值得注意的写字台就在更衣室里。”
“更衣室里有窗吗?”
“有两个,一个在这儿,一个在那儿。”安德里在那间房间画上两个窗口,在他的图样上,更衣室里是屋角上的一个小板块,旁边是个长方形,那是寝室。
卡德罗斯沉思一会儿。“他常到阿都尔去吗?”他问。
“每周去三次,例如,明天他就去那儿过一天一夜。”
“你能确定?”
“他曾请我到那儿吃饭。”
“那生活倒不错,”卡德罗斯说,“城里有个房子,乡下有座房子。”
“这就是有钱的好处。”
“你去不去那儿吃饭?”
“也许吧。”
“到那儿吃饭,你住在那儿吗?”
“只要我高兴,我在那儿就如在家里一样。”
卡德罗斯看着那年青人,像是要从他的心里掏出真话来,但安德里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一只雪茄烟盒子,拿了一支雪茄,点着它,开始抽起来。“你那五百法郎什么时候要?”他对卡德罗斯说。
“现在就要,如果你有的话。”
安德里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二十五个金路易来。
“黄货吗?”卡德罗斯说,“不,谢谢你。”
“噢,你看不起它。”
“正巧相反,我很尊重它,但不想要。”
“你可以去兑换呀,笨蛋,金洋可以多兑五个铜板。”
“一点不错。而那个兑钱的人就会跟着你的朋友卡德罗斯,拉住他,问他哪个农夫会用金洋付地租。别废话了,我的好人,给银洋吧,圆圆的,上面有人头的那种。五法郎的银洋谁都有的。”
“但你以为我身边会带五百法郎的银洋吗?我要雇一个挑夫了。”
“嗯,就留在你门房那儿吧,他靠得住。我自己拿去。”
“今天?”
“不,明天,今天没空。”
“好吧,明天我到阿都尔去时留给门房好了。”
“一定拿得到吗?”
“当然。”
“因为我要用它雇一个管家。”
“得了!完了吗?哼!你不再来折磨我了吗?”
“绝不了。”卡德罗斯的脸色已变得这样阴沉,安德里很怕他又会变化。他加倍装出快乐和随便的神气。
“你多快活呀!”卡德罗斯说,“人家会说你已经得到你那份产业了呢。”
“没有呢,可惜,但当我得到时——”
“怎样?”
“我会记得老朋友的,我不再多说了。”
“是的,如果你的记忆力够好的话。”
“你要怎样?我还以为你要敲我竹杠呢?”
“我?真是好笑!我,我要给你个忠告。”
“什么忠告?”
“留下手上的那只钻戒。我们会被它连累的。你这种傻劲只会把你我弄得身败名裂。”
“怎么会呢?”安德里说。
“怎么会?你穿着制服,把自己扮成仆人,可手指上戴着四五千法郎的钻戒。”
“啊,你想得真周到。你为什么不去做拍卖商呢。”
“我对钻戒还是了解一点,我自己也有过。”
“你尽管吹牛吧。”安德里说,卡德罗斯恐怕安德里听到这个新的苛求会动怒,但他却没有,反而心平气和地把戒指取了下来,卡德罗斯非常仔细地看戒指,安德里知道他在检查棱角全不全。
“这是只假的。”卡德罗斯说。
“喏,喏,又开玩笑了吗?”
“别生气,可以试试。”卡德罗斯走到窗前,用钻石划玻璃,发觉确能划破。
“老天爷!”卡德罗斯一面说,一面把钻戒戴到他的小指上,“我错了。但那些做贼的珠宝商模仿得如此像,以致盗贼不敢去冒险了。”
“你现在完了吗?”安德里说。“你还要什么?这件上衣或帽子?反正你已开了头,别不好意思,说吧。”
“不,归根到底,你是个好同伴。我不耽误你了。我应当自己设法来治我的野心。”
“但小心,你怕接受金洋,当心在卖钻戒时会发生同样的事。”
“我不卖的。”
“至少不会在后天以前卖。”那青年人想。
“幸运的儿子呀,”卡德罗斯说,“你要去找你的仆人、你的马、车子和未婚妻去了吧!”
“是的。”安德里说。
“好吧,我希望当你和我的朋友邓格拉斯的女儿结婚那天,能送你件漂亮的结婚礼物。”
“我说过,那只是你的幻想。”
“她有多少财产?”
“但我告诉你——”
“一百万吗?”
安德里耸耸肩。
“就算一百万吧,”卡德罗斯说,“不管你得到多少,永远比不上我希望你得到的。”
“谢谢你。”青年人说。
“噢,我真的祝你发财!”卡德罗斯带着他那种嘶哑的笑声说。“且慢,我来给你开门。”
“不必了。”
“不,要的。”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个小秘密,一种我认为很值得采取的预防手段——一把经过葛司柏?卡德罗斯设计改良过的保险锁,当你成为一个资本家时,我可以给你造一把。”
“谢谢你,”安德里说,“我提前一周告诉你好了。”
他们分手了。卡德罗斯站在楼梯口上,不仅目送安德里走下三重楼梯,而且还目送他穿过天井。然后他急忙回去,小心关上门,开始研究那个图样。
“可爱的贝尼台多,”他说,“我想他会很高兴继承他的财产,当他摸到他那五十万法郎时,他总不至于把那个让他提前得到那钱的人当作最坏的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