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位退休的面包师 (2)
“是的,我真的爱你,不然就天打雷劈!我知道这是我的弱点,”卡德罗斯说,“但是我自己无法克制。”
“可是那却并没有阻止你把我叫来,跟我玩鬼把戏。”
“喏!”卡德罗斯说,把他那把很大的小刀在他的围裙上抹了几下,“要是我不爱你,你以为我肯忍受你赐给我的这种可怜生活吗?你且想一想,你身上穿的是你仆人的衣服——由此可见你雇了一个仆人。我没有仆人,我不得不自己烧饭。你看不上我烧的菜,因为你可以在巴黎酒家或太子旅馆的餐厅里吃饭。嗯,我也可以雇一个仆人,我也可以有一辆轻便马车,我也可以爱到哪儿吃饭就到哪儿吃饭。但我为什么不呢?因为我不愿意让我的小伙子不高兴。来!我这一番话你总得承认吧,嗯!”说这一篇话的时候,他眼光里的含义是不易懂的。
“嗯!”安德里说,“就算承认你是爱我的吧,但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和你吃早餐呢?”
“就是为了可以见见你呀,我的小家伙。”
“我们一切都商量好了,又何必再见我呢?”
“咦!好朋友,”卡德罗斯说,“立遗嘱还有附录呢!但你主要是来吃早餐的,不是吗?嗯,请坐吧!我们先来吃这些鲱鱼,还有新鲜的奶油,你看,我把它放在葡萄叶子上,就是为了让你高兴,你这混蛋。啊,是了!你在打量我的房间,看我这四张蹩脚椅子,看我这三个法郎一张的画片。但你还指望能看到什么好东西呢?这可不是太子旅馆呀。”
“喏!你愈来愈不满足了!你又不快乐啦——你本来只想当一个退休的面包师。”
卡德罗斯叹了口气。
“嗯!你还有什么话说呢?你已经把你的梦想实现了。”
“我只能说那还是一个梦想。我可怜的贝尼台多,一个退休的面包师是很有钱的,他有年金可拿。”
“嗯,你也有年金可拿呀。”
“我有吗?”
“是的,因为我已经给你带了两百法郎。”
卡德罗斯耸耸肩,“像这样勉强向人讨钱用,实在很丢人,”他说,“一笔不稳定的收入是很难持久的。你看,我不得不省吃俭用,以防你的好运中断。唉,我的朋友,命运是无常的,这是那个——那个军队里的教士说的话,我知道你的运气很好,你这混蛋,你就要娶邓格拉斯的女儿了。”
“什么!邓格拉斯!”
“是的,当然是的!难道我一定得说邓格拉斯男爵吗?老实告诉你,贝尼台多伯爵,他是我的老朋友。如果他的记忆力不太坏,他应该来请我去喝你的喜酒。因为他也参加了我的婚礼。是的,是的,参加了我的!当然!他以前可没有这么傲,他那时只是好心肠的摩莱尔手下的一个小职员。我跟他和马瑟夫伯爵曾一同吃过许多次饭。所以你看,我也有一些体面的关系,要是我把这些关系略加发展,我们也许还能在同一个客厅里见面。”
“哼,你的妒忌心现在简直使你异想天开了,卡德罗斯。”
“异想天开也不坏,我的贝尼台多,但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许有一天我会穿上体面的衣服,走到他们家的大门前,说:‘请开门。’但现在,我们先坐下来吃东西吧。”
卡德罗斯自作榜样,带着很旺盛的胃口吃起那一顿早餐来,每端一盘菜到他客人面前,就赞美一番。后者似乎屈服了;他拔开酒瓶塞子,割了一大块鱼及大蒜和肥肉。“啊,伙伴!”卡德罗斯说,“你对你的老东家慢慢地友好起来了吧!”
“是的,的确。”安德里回答,他那年轻旺盛的胃口暂时压倒了其他的一切。
“那么你很喜欢这些菜了,乖儿子?”
“喜欢得很,我奇怪一个人能吃到这样好的东西,怎么还能抱怨说生活太苦。”
“您难道看不出吗?”卡德罗斯说,“我虽然快乐,但脑子里却老放不下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就是,这是靠朋友过活的——我,我一直都是自己养活自己的。”
“你不必为了那个不安,我养得起你。”
“不,真的,信不信由你——每到一个月的月底,我心里就悔恨极了。”
“善良的卡德罗斯!”
“甚至昨天我不愿接受那两百法郎。”
“是的,你想跟我讲话,但告诉我,你真的很悔恨吗?”
“真的很悔恨,而且,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办法。”
安德里打了一个寒颤,卡德罗斯每想起一个办法,他总是要打一个寒颤的。
“这真痛苦——你看可不是吗?——老是等到每个月的月底。”
“噢,”安德里决定密切地注意他的同伴,就很富于哲学意味地说,“人生不就是在等待中过去的吗?举个例子来说,我的情况难道比你好吗?我耐心地等待,不是吗?”
“是的,因为你所等待的不仅仅是两百法郎,而是五六千,或许一万,或许一万二千,——因为你是一个聪明的家伙。过去,你老是私藏着一个小钱袋,想瞒过你那可怜的朋友卡德罗斯,幸亏那个朋友卡德罗斯有一个很灵敏的鼻子。”
“你又来啰嗦了,谈来谈去都是谈过去的事情!你拿那种事情来打扰我有什么用?”
“我是要说,如果我处于你的地位——”
“怎么样?”
“我就得设法实现——”
“你想实现什么?”
“我会以买农场作借口,要求预支六个月,有了六个月的收入,那时我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嗯,嗯,”安德里说,“那个念头倒不坏。”
“我的好朋友,”卡德罗斯说,“吃了我的面包,也就接受我的劝告吧,不论从肉体或精神上讲,你绝不会吃亏的。”
“但是,”安德里说,“你为什么不施行你给我的忠告呢?你为什么不预支六个月或甚至一年的收入,然后退隐到布鲁塞尔去呢?你不必装退休的面包师,你可以装成一个矿产者,那也很不错呀。”
“但只有一千二百法郎,你叫我如何退休呢?”
“啊,卡德罗斯,”安德里说,“你太贪心了!一个月以前,你还在饥饿中挣扎。”
“胃口是愈吃愈大的呀,”卡德罗斯说,他笑了一下,像猴子大笑或老虎咆哮时那样露出他的牙齿。“而且,”他用那些又大又白的牙齿咬了一大块面包,又说,“我想出了一个计划。”安德里对卡德罗斯的计划比好的办法更害怕,办法像是在孕育,计划却是现实了。
“让我来看看你的计划,我敢说那一定是很不错的。”
“为什么不?我们离开那个——那个地方的计划是谁想出来的,嗯?不是我吗?我相信那个计划就很好。因为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这儿了。”
“我并不是说你从来没有想出过一个好计划,”安德里回答,“暂且让我们来看看你现在的这个计划吧。”
“嗯,”卡德罗斯说,“你能不花一分钱让我得到一万五千法郎吗?——不,一万五千还不够,要是少于三万法郎,我就无法再做一个规矩的人。”
“不,”安德里毫无兴趣地答道,“不,我不能。”
“我想你还不理解我的意思,”卡德罗斯心平气和地回答说,“我是说你自己不必掏出一分钱。”
“你要我去偷去抢,把我的好运——我们两个人的好运——就此中断,让我们两个人再被拖进那个地方去吗?”
“我倒不在乎,”卡德罗斯说,“即使再被捉回去也无所谓,我是一个孤零零的可怜虫,有的时候还很怀念我那些老同伴。我可不像你,你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只希望永远不再见到他们。”
安德里这次不仅打了一个寒颤,而且脸色也变得苍白了。“得了,卡德罗斯,别说废话了!”他说。
“你不要怕,我的小贝尼台多,我并不让你带我去弄到那三万法郎,而是要你告诉我一些情况,此外我自能设法。”
“那么,我来试试吧!我来给你考虑考虑!”安德里说。
“而在目前,你可以把我的月薪提高到五百法郎吧,我的小家伙?我有了一个想法,很想能雇一个管家。”
“好吧,我给你五百法郎吧,”安德里说,“但对我而言,这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了,我可怜的卡德罗斯。你利用——”
“嘿!”卡德罗斯说,“你的身边就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哪。”
也许有人会说安德里正期待他的同伴说这句话,因为他的眼睛顿时发起光来,但那种光芒立刻就消失了。
“不错,”他答道,“我的保护人待我非常好。”
“我可爱的保护人!”卡德罗斯说,“他每月给你多少?”
“五千法郎。”
“你给我五百,他给你五千!真的,只有私生子才会交到那样的好运。五千法郎一个月!如此多的钱你可怎么花完呢?”
“噢,那是非常快就花光的,所以我像你一样,我也需要一笔本金。”
“一笔本金!是的,我懂,每一个人都希望有一笔本金呀。”
“嗯!我可以弄到一笔。”
“谁给你呢——你那位父亲吗?”
“是的,我的父亲。”
“你必须等一下?”卡德罗斯问。
“等到他死去的时候。”
“为什么呢?”
“因为他在遗嘱里写明遗赠给我一笔钱。”
“真的?”
“人格担保。”
“给你多少?”
“五十万。”
“这么小的数目!太少啦!”
“但事实只能如此。”
“不,不可以的!”
“你是我的朋友吗,卡德罗斯?”
“是的,是生死之交。”
“那么,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但要记得——”
“啊,当然罗!绝不泄漏。”
“嗯,我想——”
安德里停住口,向四周望了一望。
“你想什么?别怕,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我的父亲。”
“你的真父亲?”
“是的。”
“不是老卡凡尔康德?”
“不,因为他已经走了,而是你所说的,真的。”
“而那个父亲就是——”
“嗯,卡德罗斯,就是基督山。”
“什么?”
“是的,你清楚,一切也都很清楚。由于他不能公开承认我,所以他通过卡凡尔康德先生来达到那个目的,他为这件事给了他五万法郎。”
“五万法郎做你的父亲!有一半我也干了,有两万,有一万五千,我也肯干了。你为什么不先想到我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这件事情我事先知道吗?我们还在那个地方的时候就一切都安排好了。”
“啊,这倒也是!而你说,在他的遗嘱里——”
“要给我五十万里弗。”
“你能确定吗?”
“他给我看的。但事情还不仅如此,遗嘱里还有一笔附录。”
“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