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第三章君臣不识愁滋味,温柔乡里诉国殇 (1)
芳草斜阳更惹怜爱。北宋后期即便外患内忧,依然是如烟芳草、如梦斜阳,充满极致的美,所以沉沦了一代帝王、臣子、文人、墨客,乃至最普通的民众。识愁不知愁,一心沉沦于花花世界的人们用歌声、音乐、书画描述了这个国家的情状,也为它写下了这最动人的一“曲”国殇。
温柔乡中幸运儿,掉入市俗中
断续残阳里。对晚景,伤怀念远,新愁旧恨相继。脉脉人千里。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雨歇天高,望断翠峰十二。尽无言,谁会凭高意?纵写地离肠万种,奈归云谁寄?
此情此景,画柳烟桥边,再见柳永执女子之手,含情脉脉,道不尽各种依依别情。
青楼,顾名思义,青漆涂饰的豪华精致的雅舍,本是豪家大院中的别墅,却被古代的文人,用来锁住许多悲情女子,成了歌伎难以摆脱的归宿。中国历史上,与青楼女子关系走得最密切,并且从来不曾看不起她们的便是柳永。柳永不是没有政治抱负,却宁可沉醉在女人的温柔乡中,与她们或是缠绵悱恻,或是依依诉情,却没有到官场上“指点江山”,这是一个“骚客”的无奈,也是他在市井中底层的世界里,成就了文化巅峰的原因。所以前文才有这样的定论:幸与不幸,其实与时代的总体背景没有关系。因为有的人在仕途大放光华,有的人却不然,这实在与他们的机遇和际遇有关。范仲淹和欧阳修是这样,柳永也是这样。
柳永才学兼备,家庭中父辈和兄长皆在仕途上有点建树,但他却“衰”得可以。他一生对官宦生活不懈追求,怎知却一次比一次倒霉。第一次赴京赶考,柳永不幸落榜,第二次再次落榜。按理说,以柳永的才智完全可以东山再起。但是第二次落榜时,他一时气不过,写了首牢骚极盛的《鹤冲天》,没想到这牢骚没发好,却断了其一生的官路。数日之后,《鹤冲天》到了宋仁宗手中。仁宗反复端详,越读越不是滋味,其中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宋仁宗顿时感到恼火,看来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轻视起官家来。三年后,柳永又一次参加科举,前面都过了,只差皇帝朱笔圈点了,但当仁宗皇帝看到柳永的名字时,气不打一处来,一笔划掉了他的名字,在旁边写道:“你不是要浅斟低唱吗,要那些浮名干什么?”就这样,柳永的政治梦想在不知不觉间破碎了。
失望至极的柳永从此沦为了市井的嫖客,游走在大街小巷的青楼之间,一个绝世才子,在朝中无法发挥自己的光热,那就投入到尘世间的最下层,写最值得可怜的苦命女人们吧,为她们也立一下“功德碑”。
秦楼楚馆是柳永的沉醉之地,他迷倒了万千风尘女子。自古有才的人很多,风流的人也很多,但是偏偏只有柳永在粉腮柔唇里觅得一片创意天地,真可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传闻柳永死后,京城妓女,无论名声大小,是否与柳永相熟,都捐款拼凑柳永的安葬费。说他是中国文学史上首屈一指的风流才子,的确不为过。青楼女子为何对柳永的评价这么高?民间素来有句形容她们的不敬语:“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但是柳永没有钱,不算风尘女的惠客,他也没有势,不曾为任何女人赎过身,只能说他是个潦倒的书生,本不该受到如此多的女子青睐的。但是偏偏有那么多风尘女对他趋之若鹜,恐怕就是柳永的“姿色”与才气了。
宋代的风月场所之繁盛,青楼“事业”之发达,与经济的繁荣不无关系,这个朝代的风月场所办出了自己的青楼特色。可以说,它是一种文化。以往的青楼女子多是卖笑卖身,可宋代的青楼女子更注重才华的展示,许多女子都品貌俱佳,有些还是南北皆知的文艺大家,不仅如此,她们也非常关心自己的“市场”,对于能够抬高她们身份的人,格外尊重,柳永便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柳永的才华远近闻名,因为其向来混迹于市井和街头小巷,寻常人家无人不识柳永,其影响力堪称“巨星级别”,有他的词赞,哪怕是一句夸语,身价就能倍涨。柳永是风尘女子最好的“宣传者”和“炒作人”,很多青楼女子都是他的“粉丝”,争相欲从他的手中获得词作。故有“耆卿居京华,暇日遍游妓馆。所至,妓者爱其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之说。
文人会用最上乘的词藻,最佳的情思,调动一切美化手段,对青楼女子作精准的描写,世人只要一读,便可知此女的好坏和其美艳不可方物的形象,所以文人们的笔调是青楼女子最好的“化妆品”。而柳永则是“化妆品”中的顶级。
其实,当时的才子不少,光顾青楼的也很多,柳永却远比他人受欢迎,就是因为他能用超脱世俗的观点去看待这些沦落红尘的女子。他不像达官显贵,一夜春宵后,对青楼女子们露出不屑,他以平等、同情的态度去对待她们,发掘她们灵魂中可贵的东西,用饱含怜悯的诗词抚慰她们冰冷的灵魂。她们自然也把柳永当成蓝颜知己看待,甚至抛却了钱色的交易,成为恋人、密友、知己,互相帮助。据闻,柳永曾经常在汴京名妓张师师家过夜,当时他穷困潦倒,张师师非但不要钱,甚至出资接济他。
也许柳永非常怜爱她们,也从不为她们吝惜笔墨,其实他的词,又何尝不是在泣血。他把失意转移到风月欢愉中,对女子们留下了诸多的同情,恐怕这其中对自己的怜惜更多吧。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曲《雨霖铃》,是柳永的传世之作,也使其情感升华到最高的境界。良辰好景都化了虚设,纵有千种风情,没有真正能欣赏的人,说给谁听,摆给谁看?纵使万种姿态,没有理解的人,美与不美,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若顾影自怜吧。顾影自怜的是谁?风尘秀女吗?似乎应该是柳永自己吧。
柳永的一生词曲婉约,缠缠绵绵,艳冠群芳,同时也充满着对人生的失意,他的词也许没摆脱五代时李煜的戚戚,但已经上升到了更高的程度,已经融入了市井,进入了民间,反映了社会的底部民情。柳词不是深闺梦里,而是俚俗家常,得到了平民阶层深深的喜爱。他精于音律,在青楼间与民间的乐工、歌伎谱写了许多的新唱,把城市的生活用慢曲长调悠悠扬扬地唱了出来。在柳永那里,没有早期词人的矜持害羞、欲迎还拒、要说不说,而是吟唱幽怨,尽诉衷情。词的篇幅被他拉长了,内容增大了,表现手法也层层铺叙,酣畅淋漓,韵味、含蓄和抒情糅为一体,仿佛如黑瀑青丝,顺滑流畅。柳永的词,是真正建立在群众基础上的。
在宋朝的那些青楼里,上演了柳永的千古奇观,这一切应该说得益于歌枝文化的发达。文化已经不是一种交易和行业,而成了宋代惊世文化的一部分,从柳永的笔下浮现于世,让人们了解了它并非只是糜烂的,它还有迤逦多姿的一面。而这种青楼文化的发展也成就了柳永的文化地位。曾有人说其词为“艳科”,但是它艳归艳,却也不是没有内涵。至少在柳永的词中,还有那些可怜可惜的女性们,在为自己的生命奋斗。不仅如此,成就柳永的岂止青楼文化的繁盛,更是宋代都市制度变革给了柳永更多的生活空间和生活方式的感受。为什么这么说呢?
柳永用“金吾不禁六街游,狂杀云踪并雨迹”来形容北宋中期里坊宵禁解除的制度变革,给人们提供了不只是白天的生活,还有其夜生活更加丰富,“皇都今夕知何夕”、“金丝玉管咽春空,蜡炬兰灯烧晓色”(《玉楼春》)。宋代的朝野皆是通宵达旦、灯火彻夜,与唐代长安和洛阳里坊宵禁一比,后者要落到下下重。唐代诗人温庭筠在扬州夜游,遭到巡街虞侯一顿暴打,还被打掉了几颗牙齿,与温庭筠一比,柳永的业余生活实在太丰富了。如果没有如此自由的生活氛围,柳永的词也不会如此贴近民众,进入市井。
读柳永词,从中能读出他的沉沦,也能看到一种别样的风流,也会闻到了北宋社会的纸醉金迷。如果没有经济当后盾,谁会有心思去光顾烟花柳巷?柳永《望海潮》中的“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更是惹得一百年后的完颜亮对宋王朝的富丽垂涎三尺。安逸的生活,让人们有时间去做罗裙下的臣子。北宋的盛况几乎是全方位的,叫人不曾怀疑它的富裕程度,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富裕和安适,让柳永成了文化史中的幸运儿吧。
芙蓉枕书画,帝王作俗儿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帝王在美色面前,更是难于抗拒。后宫佳丽三千人,朝朝暮暮期盼着君王来临幸,可望穿了秋水,帝王想的外面野花的芬芳。
三国曹植在《洛神赋》中,曾描写了他的梦中情人:“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如果一个女人有如此丽容,鬓鸦凝翠,鬟凤涵青,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恐怕只能用惊天来形容,号称“天子”的帝王,不可能不着迷。宋代色艺双绝的名妓李师师,在宋徽宗的眼里,应该比那洛神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水浒传》中这样写一国之君的宋徽宗:偷鸡摸狗,从皇宫挖了一条地道直通青楼,去私会名妓李师师。徽宗迷李师师,已经不是秘传,二人的私密情感,成了市井间的绯闻,穿来穿去,在说书先生的口中,还不知有几种版本。徽宗第一眼见到李师师,顿觉以前的人生都是虚度,李师师的不卑不亢、温婉灵秀、清丽脱俗使徽宗如在梦中、浮于云上。
徽宗赵佶的浮浪,为许多人所不耻,民间品评:闲极无聊之事,无一不晓,无一不会,更无一不爱;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踢球打弹,品竹调丝,吹弹歌舞,自不必说。赵佶的人生,是在芙蓉书画、靡靡辞藻中度过的,看不到此时国家的外患内忧,只有眼前的花花美景汴梁城。他死后,南宋赐予他的谥号:体神合道、骏烈逊功、圣文仁德、宪慈显孝皇帝。林林总总十六个字,极尽赞美,礼官们的头发想必都想白了。
用“昏君”形容徽宗,不是对他的冤枉,端看政治、军事成就,身为一国之君,他简直不值一提,而且误国误民。但是早期的他,也并非一无是处。即位之初,徽宗所施行的建中之政取得了成就。明代文人张溥曾赞:徽宗继位,“一年之内,获睹清明”。可能是王朝本身的“文气”决定了这个聪明的帝王文采出众、生性烂漫,所以他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本性逍遥,宁肯弃了江山,也不抛弃艺术人生。
作为帝王,他是不幸的,为何偏偏就生于皇家了呢?
艺术的世界让宋徽宗连帝位都不顾了,然正固他如此沉醉书画,才推进了宋代书画事业的发展。在宋徽宗的影响下,翰林院专门设立了“图画院”。山东诸城人张择端,借由此机会,才得以接近皇室,一片清明上河景,融入了纸张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