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西行,我就想少一些计划和目的性,更加随意一些。有人问我:“要去开发大西北吗?”我说:“没有。”有人问我:“卖房子去吗?”我说:“没有。”有人问我:“你去访贫问苦吗?”我说:“没有。”“那你到底要去干什么?”我说:“什么也不干!”
这就是一次没有目的性的西行,就是想出去看一看,看到什么东西就是什么东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果碰到下葬的,我就去跟着看下葬;碰到结婚的,我就去参加婚礼;如果迷了路就想办法找回来。没有目的性可能会使生命更有新奇和意义。
不对抗的美
在获得“威尼斯双年展”建筑艺术推动大奖的“长城脚下的公社”中有一个俱乐部,外墙用熟铁皮做成,在经年的风霜雪雨吹打下,铁不断生锈,变化着不同的颜色。这是一种铁的生命的体现,是一种与大自然和谐相处而不是对抗的美。这个铁皮俱乐部的设计者是崇尚中国老子思想的韩国建筑师承孝相,他也是体现“贫困美学”理念的朝外SOHO的设计者。
很多人坚持“与人斗,与天斗,其乐无穷”,总是喜欢在大自然面前逞能。我们这些盖房子的开发商喜欢把房子盖得越高越好,最终大自然一定会让这些房子都塌下来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只是看人自己拆除还是自然倒塌而已,就像船总要沉入海底,人总要死一样。大自然会让铁生锈,我们就刷油刷漆,甚至做成不锈钢;大自然会让木头腐朽,我们就不断给它各种保护,与大自然抗衡,和大自然较劲;人们甚至改变动物和植物的基因,伤害大自然的神经。最终大自然总是给予等量的惩罚,也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世界本来不复杂
讲话不要讲废话,也不要讲永远正确的套话。干活别摆没有用的花架子,要有效率。建房子也少一些没有用的装饰和建筑符号。现代建筑中假惺惺地去模仿古代的建筑符号,中国的建筑去学习欧陆风情等等这些形式主义的建筑,我都认为是在无病呻吟,装腔作势。现代建筑中有一种思想叫“极少主义”“少就是多”,我能够理解并接受。近些年我们盖的房子最重要的思想是“极少主义”,尽可能少的线条,尽可能少的色彩。世界本来就不复杂,是人们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大自然中的动物、植物、流水,没有多余的东西和动作。当有多余的东西出现时一定是发生了问题,比如癌症。
中庸是一种境界
《道德经》启示的核心是“平衡”,老子把各种各样的平衡都归纳成阴阳平衡,如何把握平衡的关键点,这也直接诱发产生了孔子的中庸思想。
受美的吸引,对幸福的追求,是我们人生的动力,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过分,应该走一条“中庸之道”。中庸之道是中国人2000多年来用痛苦的磨炼和多年的实践获得的一条宝贵的方法。但我记得在我读初中的年代,正赶上“批林批孔”,刚接触“中庸之道”是在大批判中,只能从反面去了解它。当时,中庸之道被冠上了很多不好听的名词被加以批判,中庸成了“保守”、“不求上进”、“平庸”、“和事老”、“没有原则”等负面形象的代名词。其实中庸之道是用谦卑对诚实的修正;是用爱心对正义的修正;是用超脱对爱心的修正。中庸是一种境界,不是我们说出来的,也不是我们能做出来的,是靠冥想、奉献、服务等痛苦的磨炼修出来的。
我突然想到去查查辞典,看辞典上面怎么解释中庸,我发现在“中庸”这个词下面,有一例句,是***先生的《民彝与政治》中的一句话:“判其曲直,辨其诚伪,校其得失,衡其是非,必可修一中庸之道。”在社会和个人之间,物质和精神之间也需要用中庸之道的智慧去平衡。
定期清零
有一位北大的朋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哈佛大学的校长来北京大学时,讲了一段自己的亲身经历。有一年他向学校请了三个月的假,然后告诉自己的家人,不要问他去什么地方,他每星期都会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然后这位校长就去了美国南部的农村,去农场干活,去饭店刷盘子。在田地做工时,背着老板吸支烟,或和自己的工友偷偷地说几句话,都感到很高兴。最后他在一家餐厅,找了一个刷盘子的工作,只工作了四小时,老板与他结了账,对他讲:老头,你刷盘子太慢了,你被解雇了。这位校长回到哈佛后,回到自己熟悉的工作环境,但感到换了另外一个天地:原来在这个位置上是一种象征,是一种荣誉。这三个月的生活,重新改变了自己对人生的看法,让自己复了一次位,清了一次零。
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要放弃自己已有的东西,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几年前,我们几个年轻人下海、办公司时,借邓公南巡的东风,让我们成为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有了一个比较大的“舞台”。短短的几年,资本规模迅速扩大,在商界也成为人人都在议论的奇迹。伴随而来的是各种荣誉、拍马屁、合伙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作为30岁出头的人,应该摆脱这种状态,要离开这个公司,重新把自己放在最原始的状态,让自己重新开始。另一个原因是在此之前,有人把我的成功归结为运气好,并定量地总结了六个好运气。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成功似乎不是来自于权势,必然就是来自于好的运气。我更看重的是自己能力的提高和培养,所以我下定决心,要让自己重新回到一无所有的状态,锻炼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的能力。
刚一离开,许多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合伙人给我开了一个批判大会,主题是正本清源。我马上提出抗议,这位合伙人也很坦率,对我讲:“把你的名字借我,我骂你一年后,等我的威信树立起来后,等公司稳定后,我再也不会骂你了。”似乎是我的错误,我太吝啬,一个小小的名字都不愿借给别人用一用。胆小的同事不敢与我往来了,见风转舵,拍马屁的小人更是远离我而去。白天我并没有感到有多痛苦,但每到晚上,我总是不断地重复着一个梦,梦见许多人在流泪,不让我离开,在不断地喊叫:“我们需要你!”我也在不断地流泪。等到醒来后,总是发现枕头上有不少的泪水。
最近,我把这个梦讲给了一位学心理学的朋友。她解释说,做这个梦不是他们需要你,而是你太孤单了,你需要他们。这个梦重复了许多个夜晚,终于有一天,我病倒了,流了一身的虚汗,休克倒在了卫生间。等我醒来后,体力有些恢复,我打电话给在国外的老婆,她马上通知在北京的一位姓王的大姐来照顾我。这次经历,使我的心理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真正勇敢地让自己回到了人性最原始的状态。心理强大了,意志变得坚强了。
几年前,我写了一本《茶满了》的小册子,有好几位朋友问我,为什么茶满了不好?为什么人的大脑沉淀的东西越多越不好?我说,我们只有让自己处在一种空灵的状态,处在一种没有负担的状态,处在一种没有污染的状态,才能像一个空杯子一样,给杯子里装进智慧,装进创造力。如果一个杯子满了,没有空间了,它就变成了一个没有用的杯子。
参差凌乱中有生机
很多时候人们喜欢整齐划一,误以为团结就是步调一致,这样才有力量,其实恰恰相反,有时混杂凌乱才有生机。
市场经济和股票市场中最忌统一思想。一队士兵过桥时,指挥官一定要统一步伐,要齐步走,甚至正步走,有不听话的人还要被批评、指正,因为大家认为只有统一到一致的步伐上才是正确的,所以就有了“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这样的名言。这句名言在很多时候的确是真理,但在股票市场中却正好是相反的,步调一致带来的可能将是一场灾难。有时为了统一思想,有关人士甚至不惜动用强大的媒体力量,例如发表各种评论什么的来引导投资人,引导市场。这就很容易在市场中发生物理学中的共振现象,共振现象一旦发生,摧毁力是十分巨大的。几十人、几百人齐步走的力量可以摧毁一座桥梁,试想,如果大家思想统一,观点一致,并且采取了一致的行动,都看好股票市场,或者都看跌股票市场,几千万人,甚至一亿股民齐心协力地去推高股票市场,最后推得越高,跌得就越低,灾难就越深重。看历史上股票市场的灾难,如1997年前后的香港,都是大家一致看好的原因。人们常常说连大街上擦皮鞋的人都看好股票市场时,灾难一定会来到,这时候一定要快抛,快跑,因为连擦皮鞋的都看好股票市场时,就是大家的步伐已经高度统一了,也即将发生股票市场的“共振”现象了。
有人总是担心市场的杂和乱,觉得要统一,要整齐,要有一致的看法,我的观点正好相反。我上次去纽约证券交易所,看到他们的交易大厅非常乱,我对旁边的一位朋友说,我就喜欢这杂乱的市场,他笑了。我们去纳斯达克,就没有这样杂乱的情形了,一进去干干净净的大厅,整整齐齐的机房都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电脑服务器及工作机和我们办公室也没有什么两样,也都非常整齐。其实我前面说的杂乱并不是真的杂乱无章,而是多种鲜活的力量和观点都在市场中角力,同时又相互制衡,最终形成稳定的力量。市场经济表面杂乱,背后有一种平衡的规律,而整齐、步调一致是单调的,无法产生平衡力量,最终会走向死亡。整齐划一反而会带来巨大的灾难和风险。这一点我觉得和罗素说的“参差不齐乃幸福本源”是一个道理,从人生角度,从市场角度,从社会角度来看,单一只能将生命力和平衡扼杀掉。
石头与鸟
石头从人的手中抛出,最终总会落回到地上。石头抛出去的轨迹,被物理学家称为“抛物线”。用力大一些,石头就抛得远一些,用力小一些,石头就抛得近一些。尽管这些抛物线的形状各有不同,但这条轨迹一定是符合抛物线公式规律的,跑不出这个圈子。除非你抛石头的速度特别快,超出了第一宇宙速度,摆脱了地球的吸引力,这条曲线才会从本质上发生变化,那样的话,你手中的石头就变成人造地球卫星了。当然,这些都是属于物理学家们探讨和关心的问题,我们只考虑第一宇宙中的问题——我们日常生活中碰到的问题。如果我们手中拿的不是石头,而是一只飞鸟,把鸟抛出去后,鸟就会飞上天空,鸟飞行的轨迹与你抛出去的速度、方向、用力的大小都没有关系,它也不用遵循抛物线的规律,自由地在天空中飞翔,既不会遵循你原来的计划,也脱离了你原来的想象。
石头和鸟的故事是常常被中国房地产同行们提及的一个故事,也成了同行们中的一个暗语。每当在网上或报纸上看到关于房地产的某一则消息就互相在电话上、MSN上讨论:“这是只鸟,还是块石头?”是石头就代表是有规律的,是有一定的规则可以遵循的,同时也会大体知道这石头会打在谁的身上,打得疼不疼;如果是只鸟,飞出去后,可能连抛鸟的人自己也不知道它会落在何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完全是随机的。
其实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即将抛出的一个东西,你可以决定它是一只鸟还是一块石头,它会给你带来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山语间的劳作生活
我和孩子们在家里有一个“父与子工作室”,名字是孩子起的。名字完了还要一个口号,他们就叫:“材料、材料、工具、工具。”这实际上是一种状态,动手的状态。我们在那儿放了各种各样的锯子、电刨、电磨等等东西,一起做一个凳子或者树屋什么的。这其实是训练小孩做事要有一个程序。我们公司上市时,我的7岁的小孩就跟他妈妈说:“你们上市还没上完,为什么上市要这么长时间呢?你们得去做一个课题,这个课题是要一步步地来,是有很多程序,你不做课题不行。”国外的学校从小就培养这个,像起一个名字,想一个口号,编上一首歌什么的。
我们还有一个“父与子读书会”,像“父与子工作室”的牌子一样,都是让孩子写的,然后贴在门口。读书,我们各自读自己的,就是在一个环境里面一起读。我觉得人的语言能力和表达能力的提高,绝不是光靠上语文课,最关键的是要不断地听、读和看别人写的东西。我把余秋雨写的书读了好多遍,还有路遥的书全都读了,陈忠实写的《白鹿原》也读了,等等。原来我根本不会写文章,别说写博客,写个纸条都结结巴巴的。你看,我就跟我儿子一起学习,不断地写博客,学会了写文章,也就有了你现在看着的这本书。
我们在山里有一栋房子,是设计师张永和设计的,我们为这个房子起了个名字叫“山语间”。我和张欣都有共同的认识,要定期与孩子在一起,所以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带着孩子到山语间,从忙碌的企业经营中脱身到日常生活中来。我们到了山里去,第一个工作是砍柴,砍完柴烧壁炉。在城市里你很难看到熊熊的火焰,实际上燃烧起来的火焰是很美的。我每年还买一二百公斤带壳的谷子和米,喂鸟。必须要带壳,把皮去掉后鸟就不吃了,怕有毒。喂鸟是孩子们特别喜欢的事,我带孩子去英国海德公园时,就看见他们都特别喜欢喂天鹅。英国的鸟从来不躲人,中国的鸟一见人全跑了,让人打怕了。我们想慢慢地在“山语间”培养这些中国鸟儿对我们中国人的亲近感,这是我和孩子们的目标。此外,我们还在山里面开出一片地,种玉米、种菜什么的。
在山语间,基本上每一件事我们都是自己动手做。越是在天气寒冷的时候,你在外面干活越能感觉到特别大的反差。你坐在屋子里特别舒服,到外面的雪地里干活会冷,干到流汗时又非常舒畅。这就是生命不一样的体验,你在劳动,虽然不断地做这些事情看上去很紧张,实际上你心里特别安静。在城里,在办公室里,就想着一会儿要处理E-mail,一会儿还有采访,几点几分还有一个会,生活总是非常忙乱。而在山里面,是非常安静的状态。
别人老说王石喜欢爬山,其实爬过山的人都知道,在那种缺氧的状态下,人是没有杂念的,根本想不到股票多少钱了,就想着能呼吸一口氧气就很不错了,这就是一个入静的状态。山底下发生次级债券危机什么的,这些信息完全干扰不了他,因为他完全安静了。人最能够体会到快乐和愉悦的过程就是静坐,但真让你坐在这屋子里什么都不想是很难做到的,而在爬山时,到了半山腰你气喘不上来时,你就什么都不想了。我理解这也是把自己清零的方式。
我每次在山语间劳作时,也会有这种清零入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