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在美国访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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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天的十次回眸(1)

信任无价

刚来美国第三天,我走过奥本戴尔的公路桥,准备去星超市买洗发水。

奥本戴尔与我对美国小镇的想象完全吻合。它小到实际上只不过几家店面而已,去上三四回,你就可以了如指掌。一家不知谁会去买的服装店,一家生意兴隆的比萨店和冰激凌店,一个理发店,还有一家药妆店,一家古董店,一家葡萄酒店和一个邮局。当然,少不了一个加油站。

虽然对这寥若星辰的几家店颇为好奇,但怯于英语,始终却步。我那天本来是去星超市的,但走到理发店门口,其实已经走过了两步,却鬼使神差地回来,推门进去。

我的英语居然让老板Kevin明白了。在他热情而专业的介绍下,我选了一瓶洗发水一瓶护发素,二者合计20刀。

我递上卡。Kevin说,对不起,我们这里不能刷卡。这倒让我诧异,因为听说美国没有不能刷卡的地方。我翻翻钱包,只有5刀。

“算了,我明天再来买吧。”我把已经装好的东西递给他。

“不,不,不!”他坚持要我先把东西拿走。“随便什么时候,路过时给我就行。”

“我住得很近,明天一定来。”20刀毕竟不是小数目,超市的东西绝大部分定价在10刀以下。我坚决不收。

可是Kevin一定要我收。他说:“我相信你!相信别人是很快乐的事!”我无语,只好收下。

那晚,我用了那两样东西,并不是理想的效果。第二天还钱时,Kevin声明若不合意可以退货,我说很好用。他对我的信任是无价之宝。

这信任温暖着我在奥本戴尔的每一天。

雨夜小宴

老公带着孩子来时,我们住在Walker中心的一所客房里。是一栋House的一层,有宜人的客厅和朝向花园的厨房。经理为了表达无法让丁宝和我住在宿舍的歉意,将99刀一天的价格砍掉一半让我们住半个月。房内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包括洗衣机烘干机和电烤箱。

Walker中心的客房

虽然是旅居,却温馨到让我们梦里不知身是客。于是邀请二三好友过来聚餐。有Yulia和Chris,还有小欧和姝。

那晚,下着温情的雨。Yulia夫妇携干白和冰激凌先到,随后欧、姝二人踏雨而来。

“你是第一个宴请我们的中国人。”Yulia夫妇笑道,其实桌上就几道很简单的中国菜。

一屋子的人说说笑笑,话题从中国的政治、哲学,最后落在了宗教。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也不知夜到几更。

后来,还没倒过时差的老公撑不住了,先行告退。我们讨论着那些永远也谈不完永远也没答案的问题,更阑方散。

在门口拥抱道别之后,一行人又踩水迤逦而去。

玛莎岛上的爱情

据说玛莎维尼岛名列世界上第二最美的海岛。到了明珠般的Cape Cod小镇,就感觉大陆已经很遥远了,拂面而来的微风和沙地上摇曳的野花,有一种古老的宁静。

船从小镇离港,心便乘风自由地飞翔。大约四十五分钟之后,抵达玛莎维尼岛。环岛是大西洋,岛上有森林、牧场,人家隐映于绿树之间。那里的寂静,让你可以听见风儿踩过树梢细碎的脚步声,那声音像海潮漫过你的心。

Lee就住在这个岛上。四年前她和Steve在网上相识相恋,后来Steve去中国找她。我很难想象不会说英语的Lee离开在线翻译之后,究竟是如何和Steve交流的。而沉默寡言的Steve看上去也不像那么浪漫勇敢的人。

“你当时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去中国找她?”杯酒之际,我问他。

“朋友们都说我疯,说我傻,说我会被骗,但我就是要去。”他不无得意地说。

我为他们高兴。如果不相信世界上有奇迹,那么就自己创造一个奇迹。他们很快在中国结婚,两年前Lee来美国,并定居在这个岛上。

故事结束了,但也是刚刚开始。剩下的来日方长该怎么过?

“她几乎不会说英语,而我几乎不会说汉语。但我们在一起了。”Steve说。他们真是个奇迹。

没有沟通,能有真正的爱吗?我怀疑。但随即又觉得,可能这才是爱吧。

“Ho—ney”Lee叫Steve,这句英语最地道。

难以置信的是,两年来她一直没有和中国的亲人视频过,原因是她不会设置她的电脑,身边又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懂中文。

虽然我也是电脑盲,但还是帮她解决了。她终于和东北老家的亲戚们见面了。

她坐在电脑面前喜极而泣,又拉Steve过去见大家。他很认真地说着对方听不懂的英语:“我真的很喜欢Lee。”

望着他们家的房子,看看门外拴着的两只狗,还有Lee在房前屋后开垦的小菜地,我总是想,一个中国女人,被囚禁在孤岛。语言不通,没有网络和电视,她的生活还有些什么。

但那一刻,他们坐在一起,是那么开心。所有人都很开心。

玛莎岛遇警

难以置信,在玛莎岛上居然遇见警察。

那天日暮,Lee做好了春饼,打电话催我们快回去吃。丁宝在海滩上流连许久,动身时已经暮色苍苍。

我们几个人开着Steve的大卡车,我抱着丁宝坐在前排看风景。

路上车子很少,我们一路疾驰。快到那家旅游纪念品商店时,我看见前方停了几辆车子,似乎有闪灯的警车。但仅仅一念而过。

Bill开着车正要右转,忽然警察一面走过来,一面朝我们做手势。

依照他的手势,我们将车停在了商店旁边的停车场。

“请出示驾照!”戴太阳镜的警察说,气氛有点严肃。

我没多想,以为不过是例行检查。正好要去买水,于是下车,带丁宝去商店。

警察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我于是以为真的与我无关。

丁宝在商店里挑玩具,我也顺便看看岛上的风情纪念品。慢慢悠悠回到停车场时,警察还在那里,旁边还多了个警察。Bill他们还在车上,情况不妙。

我们走过去,警察迎了上来,让我出示护照。

从包里拿过护照和BU的证件,他问:“你是这个孩子的母亲吗?”

“当然。我们做错什么了吗?”我猜可能是因为丁宝。

“按照法律规定,你的孩子必须坐在卡座上。”他很严厉地说。

我吓得不知所措,一向耳闻美国法律铁面无私。不会拘留我吧?我脑子一片空白。

“你是第一次来美国吗?”那警察又问。

我赶紧答是,并说:“孩子有点晕车,所以我抱着她坐。我不知道这样违法,以后绝对不会了。”

他看我受了惊吓且态度诚恳,说:“按照规定我们要把孩子带回警察局,直到你们开着有卡座的车过来接。但鉴于头一回,我们就不追究了,以后务必用卡座。”

他登记了我和丁宝的护照信息,然后和Bill交涉了几句,带着我们卡车的钥匙离去。

自称对岛上无所不知的Steve说,这警察真是格外开恩,居然放过了我们。

后来搬家时,Chris想送我,但没有卡座。我说绝对不行,我已经有记录在案了。他瞪大眼睛说:“警察没有追究就放你们走了?”

那天天黑时,卡车还停在停车场,Steve的朋友找不到卡座,我们只好坐在路边等公交。Bill有些扫兴,自责没有看到警察,我则感觉有惊无险,心里满是对那软心肠警察的感恩。

黑妈妈Jane

住进Walker中心没几天,就有人善意提醒我:对黑妈妈Jane要避而远之。为什么?原因却不甚了了,总之她是个麻烦。

有意无意地,我没有主动接近她,除了见面时说声Hi。她看上去也像永远站在离别人一米之外,吃饭时独自坐在餐桌一隅,悠悠地吃着她的咖喱包菜,若有所思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其他人身上。

有一次,餐厅里仅我和她两人,她坐在近厨房的一桌,我在靠窗的另一桌。我习惯了彼此视若无睹,于是朝向窗外的花园,看绿肥红瘦伤春。

“嗨,请不要看窗外,不要背对着我!”Jane在我身后说,很愉快的声音。

她来自肯尼亚,虽然说的是英语,每次听起来都像是非洲土著语,那声音洒满非洲大地的阳光,像在歌唱。

虽然人都习惯于防备,但每个人都渴望亲近。我内心有一扇门悄然开启。转过身,看见她的笑容,很白的牙齿,眼波荡漾。

如此过了些日子,一个傍晚,我和Yulia在餐厅吃饭,Jane在厨房做饭,带着一支歌,出出进进。

非洲人能歌善舞,良有以也。和来自加纳的Francis一样,他们的歌声可以载着我的心灵飞翔。

Jane端着饭碗走过来。“你唱得真好听。”我问她:“是一首家乡的歌吗?”

“是一首赞美上帝的歌。我们从小学一直唱到大学,每天早晨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唱这首歌。”她第一次在我们的餐桌落座。

我不禁对非洲起了敬意。想想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唱赞美诗,多么好的开始。

“你唱的时候,我感觉像站在非洲大地上,风不息地吹着。”余音绕梁,我还没有回来。

她停顿片刻,仿佛失了魂。随后,幽幽地说:“有一次,在海边,我唱起这首歌。有一个愚蠢的白人女孩,她忽然走过来,想打我。太愚蠢了,她居然要打我!”

我和Yulia十分惊愕。“她真的要打你吗?”Yulia难以置信。

Jane的眼光望着某个遥远的地方,渐渐地,竟湿了眼眶。

在波士顿,我遇见过美好的人,也遇见过愚蠢的人。就算被传说为天堂的地方,照样有愚蠢的人。我不倾向于用邪恶这个词,只觉得他们愚蠢。圣经上说光明照到黑暗,但黑暗拒绝光明。蠢人是被黑暗蒙蔽的人,是可怜的人。

我倾身过去,轻轻地拥抱了Jane。她落泪了。

那天晚上,我和丁宝在客厅玩。Jane的两个儿子,十二岁的Epa和八岁的Clarice拿了两个公仔过来,送给丁宝。他们和丁宝玩了很久的球,非常耐心。

坚冰融化,后来便是春天。他们常常和丁宝一起玩,每次丁宝玩假摔,Clarice都会一脸担心地问:“Are you OK?”

上帝在每个人的身上都播下了灵性的种子。人性中的黑暗,总是企图掩盖甚至杀死它。而我们对爱的敏感与渴望,却时时对抗黑暗,那渴望就像对上帝的回忆,让我们看到生命的意义。

沃克中心(Walker Center)

Logan

八岁的Logan心里泊着一艘大船。

“Ti—ta—nic”每次说这个词,他的眼睛就像遇难之夜的星星,看到了巨轮。

“长大后,我想当海洋生物学家。”有一次他跟我说。

“为什么?”

“因为我想去海底寻找Titanic的遗骸。”

原来如此,我以为他喜欢海洋生物。

Logan为之着迷。每次说起Titanic,他都滔滔不绝,故意问我大船的长度、乘客的人数、遇难时间以及生还人数等等,然后自己如揭开谜底一般骄傲地响亮作答。

他搭大船,画大船,最让我吃惊的是,他喜欢这部电影。

“为什么喜欢?电影讲的是爱情故事吧?”我问。

“每次看大船沉没的一幕,我都很难过。”他说他希望人们不要忘记这艘船。

他甚至有一条看上去和ROSE一样的项链。我们在草地拍照,他让我戴上。Logan是我最小的好朋友。

“Yage,6月22日,就是夏天开始的那天,是我的生日,你和Cherry来我的生日派对好吗?”Cherry是丁宝给自己起的英文名。

Logan和丁宝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