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在美国访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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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苹果街往事(2)

前两年回老家,我常从对门二妈家买羊奶喝。那只当了妈妈的羊站在后院,二妈丢些草给它吃,然后我们就蹲在它旁边挤奶。母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管默默地吃它的草,有时我不小心弄疼它,它惊跳一下,转过头既不解又生气地看我一眼。很快挤满一瓶,贴在脸上,柔暖的母羊的体温。

冰激凌车每次飘着歌声开过,我心头涌起莫名的喜悦,应该与我对故乡的情结有关。因为那是一个真实的人在卖,如果你去买冰激凌,你也许会听到他的故事,吃到的冰激凌也会有他的一份情意。

超市购物为生活带来极大便利的同时,也让很多人浑然不觉地失去了买卖原有的温暖细节,当各种物品琳琅满目地摆在那里,物便仅仅是物,甚至连物都算不上了。

人生难遇好房东

好房东也像朋友,可遇而不可求。搬来之前,我心里小有忐忑,不知新房东会不会很苛刻。之前那个女房东,人虽不坏,但整日吊张冷脸,大概也是由于我每天出入做事尽在她眼皮底下,所以时时耳闻她的不满,比如我从卫生间洗脸出来,她会说:“哦,地上怎么湿了?”在厨房用一下电烤箱,她又会说:“尽量用微波炉,烤箱太费电了。”我了解她每天在家带孩子的感受,她老公靠小饭馆供房子养活一家四口的确也不容易。虽如是想,但心里毕竟不爽。

搬到新家之后,最大的快事就是不用再和房东一家同处一室了,大家有独自的门出入。房东家的房子共三层,一层他们自己住,楼上全租了出去。男房东在外面做装修,每天早出晚归,租房事宜全由女房东打理。女房东居家照顾五个孩子,料理家务和前后院的花花草草。

她平日无事不上楼,住了一个月,我没见过她上楼。我们的房租包括了水电燃气以及上网等的,但自从我来的第一天,她从未纠正过我什么东西要如何使用才好。这给了我极大的自由感,交了房租,然后就感觉像自己家里,干什么都不用向谁解释。

后院种了空心菜、韭菜、小白菜和葱,她总是让我自己去采来吃。我怎么好意思呢,这点菜恐怕还不够她家人吃呢。但隔不几天,她就割些菜,叫她儿子送上来。有时没有去超市,这点菜实在是很救急的。

我们住进来没过几天,房间大灯坏了。我跟她说了,她说可能是我不会旋开关,让我试试。“如果不行,我叫他爸上去看看。另外,那盏灯可能不够亮,我再给你个台灯。”她进屋拿了盏台灯给我。大灯还是不亮,我让她二儿子Arron叫他爸爸有空来看下。但过了一星期,没有动静,我知道他们太忙了,可能忘记了,反正两个台灯也能凑合用,于是我也没有吱声。一天傍晚,她大儿子扛了人字梯过来,说他妈妈让他来给我换台灯。我竟有点感动,虽然拖了些日子,但这事一直在她心上,而且她也没有说太费电了把台灯给我吧。

刚住进来时,只有一个床垫铺在地上,我已经很满足了,在这里找到带家具的房子可不容易。但过了几天,我从外面回来,推开门一看,多了个床垫。我知道是她放的,连忙下去致谢,她淡然地说:“一张床垫太矮了,很不舒服,我今天刚刚从朋友家又找了一张给你。”

有一天,我和丁宝在院子里吃面条,正好她在浇花。“你们北方人爱吃面食。”她说。我说是的,我们就是吃馒头面条长大的,好想赶紧回去啊。“哪天我做给你们吃,我会做的。”她笑道。“谢谢,但是不用了,太麻烦了,再说你们福建人也不太爱吃的。”

我想她不过随口说说罢了,每天拉扯五个从四岁到十岁大的孩子,哪有工夫做馒头。上个星期六一早,我去找她拿洗衣币,她正在揉面呢,好大一团面,地上还有个盆里发了面,Arron正在那里揉呢。“林姐,你真做馒头啊?这么多面,你啥时候发的呀?”我太感动了。“我说了要做给你和丁宝的。”她依然不以为意的样子。那天中午,我和丁宝从超市回来,Arron提了一袋馒头和包子上来,说:“你们不必做午饭啦!”房东的馒头做得实在是太专业了,既松软又香甜。丁宝美美地过了把瘾。

与我同住二楼的两位租客,都在这里住了六七年,他们和房东一家看上去也挺和睦的。将心比心,她对我好,我也自然待她好,本来楼里的公共空间是她隔段时间来打扫的,但我都会主动自己打扫。平时用水电燃气,也都尽量节省。

有次晚饭后,在院子里遇见她,闲聊中说起回国。我说明年二三月就回去了,她问:“还会再回来吗?”我说恐怕不会了。她说:“再回来吧,回来还住这里!”她并不是一个很热乎的人,但常常不多的言语中,总是让我心里热乎乎的。听她这样说,我竟起了伤感,明年回去了,可能此生也不会再见了。

搬过来之后感觉诸事如意,有时甚至恍若梦寐,不知自己何德,修来如此善缘。

偷自行车的人

事过一周之后,我仍然不知道自行车是怎么丢的。

上周三一早,送丁宝去学校之后,我如常骑车到操场读书。车子就放在我目光可及的草地上。偶尔有人来此跑步,或遛狗。操场上静静的,光影流转,风儿阵阵。

我从未想过在这里有丢车的危险。周末去超市,将自行车随便倚在墙上,因为没有锁,总是很忧心有人顺手牵羊,但去了两次都安好无事。

那天上午十一时许,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背包下了台阶朝我走来。“嗨,这是你的车吗?”他喊。

“是的。怎么了?”我猜他要借车。

“我想到对面去,可以借你的车骑吗?”他停步,站在离我六七米之外。

阳光耀目,他举手在额上,眯着双眼,英语说得很地道。我只见他穿着咖啡色T恤,头发有点褐色,看不清他是白人还是黄种人。

“好啊,骑就是了。”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他说了声大大的谢谢,然后小鹿一样跳过去,扶起车准备骑走。

我忽然想起什么,便问:“你大概多久回来?”

他已经上车,大声应了一句,我没听清,他便走了。

看着他骑车从跑道上飞快地消失在操场门外,第六感告诉我:他不会回来了。

但我还是在那里等了三个小时,他一直没有出现。我有点伤心,因为他利用了我对他的信任。

或许他因什么事耽误了也是有的。我不相信他有意骗我。烈日当头,除了我操场上早已空无一人。不知道还要不要等,于是打电话问朋友。

“他多大?”朋友问。

“十多岁。”我并不怨他,他只是个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个少年?别等了,他不会回来。他偷了你的车。记住,绝对不要相信一个少年!”

我以为少年很单纯值得信赖。几乎望断他消逝的方向,却踪影全无。无奈只得落寞地走路回家。

下午接丁宝时,Tom问我为何没有骑自行车。我如实相告。

“你应该报警。我邻居有回丢了东西,我帮他们报警,后来警察来电话说东西找到了。说不定那孩子会把车扔在路边,警察拣到了会联系失主。”Tom说得我有点动心。

“会吗?我在超市买东西都没丢过车,真想不到在最安全的地方丢了。”我难抑懊丧。

“你应该知道,美国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可以不锁门,随处把单车一扔。Ivy(Tom的中国妻子)刚来也是,见我锁门很吃惊,说不是美国人从来不锁门吗?”他大笑:“不但要锁,后门也要锁好。”

或许多年前美国的确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后来移民越来越多,情况已今非昔比。传说如果一个人带孩子走在路上,有人便会停下车问要不要搭车。但我和丁宝走了那么多次,从来没有人停过车,只有一次下雨我去给丁宝送衣服,有人停下车问要不要搭车,但动机如何不得而知。

那天丁宝乖乖地跟着我走路回家。回来后房东的儿子Arron问车呢,我说丢了。

“丢了?怎么会?”他很吃惊。其实在这边丢车是很少见的。

我于是又把故事讲了一遍。

他叹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不相信任何陌生人。那我们报警吧,只要你告诉警察那个少年的情况,比如住址、长相、名字等,就能把车找回来。”

“可是,我全不知道啊!我甚至没看清他的肤色。警察一定会骂我活该。”我感觉在Arron面前就像个大傻瓜。

“Well,你什么都没问,就把车给人了。”他耸耸肩,实在没辞了。

“为什么他们说不能相信少年?”我问他。

“因为少年什么坏事都干,有时只是为了好玩。绝对不能相信他们。”十岁的Arron很懂事的样子。

“那么大哥哥呢?可以相信他吗?”我故意问。Arron的大哥哥十八岁。

“Well,”他略一沉吟,“大哥哥不一样,因为他马上要上大学了。”

“好吧。所以不能说所有少年都很坏。说不定那少年明天就把车给我了呢。”即使丢了车,我还是会无条件相信别人。我知道Arron只是孩子的声口,但他说他从来不相信陌生人,还是让我既惊且悲。

第二天,我又去了操场,为读书,也像去等那少年。时至过午,依然没有他的影子。我想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禁不住很伤心,为什么他小小年纪要做这样的事。那自行车是Arron大哥哥的朋友的,已经很破旧,但我却不得不还人家。

这件事就此慢慢淡出。在操场读书,那少年的笑容有时忽然浮现在我心中,我便祈祷他能悔过。那心情就像从前看意大利电影《偷自行车的人》一样,那穷苦的父亲在贴海报的一瞬,自行车便被人偷了,后来父子二人满世界找自行车,因为那是他们赖以谋生的工具。犹记影片中那父亲惶急无助的心情和那善解人意的孩子对父亲的疼爱,让我的心一直揪着,眼泪哗哗流,而那偷自行车的人,始终在镜头前若隐若现。那时我总是在祈祷:请把自行车还给他吧。但最终他们还是没有找回自行车,父子二人的背影在雨中失魂落魄地渐行渐远。

我的自行车也不会回来了。或许那少年以后会后悔,也或许他会永远窃笑我的傻冒,但我已经宽恕了他,其实我根本没有怨他。我只希望他有朝一日会明白别人对自己的信任多么美好而珍贵。

可爱的美国警察

又丢了辆自行车,对于自己的霉运实则是大意,尽可面壁三日深刻反省,在此不提。

且说从W便利店出来之后,三分钟前还靠在玻璃门外的自行车,不见了。我甚至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自行车倚靠的玻璃门。事情真实地让我感觉如在梦里。

惨剧或闹剧,就发生在我买单的三分钟。因为此前我在里面透过玻璃门不时张望,自行车安静地靠在那里。买单时节外生枝,我忘记给丁宝选的卡片拿信封了,于是回去在如山的卡片中找了许久。

昨天是丁宝五岁生日,非常难忘,丁宝自凌晨就开始发烧,日间吃了两次退烧药。只要丁宝生病,我便开始不日不夜,寝食全废。大概多少也是这缘故,去W便利店时神志有些不清,要不明明有锁为何一念之差就没有去锁。

闲话少叙。在玻璃门外待了两分钟后,我带丁宝进去找工作人员说明情况,一位瘦高的白人男子走过来,问我是否要查看录像。答曰当然。于是尾随他到了里面的小房间,他自己进去,让我在门外等着。急切地等了半日,他出来道:“查了,什么也没看到。”

只好带丁宝灰灰地出去,再看看墙上一个醒目的牌子,上书“录像监控”。既如此,怎么会什么也没看到,我迟疑要不要报警。

于是又进去找那瘦高个。“如果有录像监控,总该能看到一点蛛丝马迹吧?”我问。他双手一摊,说摄像头并不能覆盖每个角落。“我可以报警吗?”我问,虽然与他无关。“可以,但找到的可能性不太大。警察最多也是查看录像。”他的态度还算好。

垂头丧气地走路回家。心里很犹豫到底要不要报警。问了几个美国朋友,有的说报,有的说报了也白报,自行车肯定是被那些瘾君子偷去卖了,只有那些人才做这种事。晚上打电话给老公,老公说不妨报警,就当感受下当地警察,反正于我们亦无损失。

今日一早起来,窗外小风疏雨,丁宝发烧好了,我心里也清凉许多。早饭后便报了警。

警察在电话中问了我的名字和电话,说他可以来我家做个笔案。我和他约十分钟后在W便利店门口见,因为想他去看看录像。

丁宝走得很慢,我们差不多十六分钟才到。四顾之下不见警车,一看手机,不知为何竟自动关机了。赶紧开机打他的电话,他说他一分钟就过来。

“你好,我是Jim。”美国警察基本上一个范儿,大块头,戴墨镜。“你的自行车在哪里丢的?”

“就在那里,车靠在门上。”我指着玻璃门。

“是怎样的车?”他问。

“挺大的,男式车,黑色。”车是Bill借给我的。我指着墙上的警示牌说,“他们有录像监控的。”

Jim微笑着摇头,“那只是个虚设,基本上不会用的,只有里面才有监控录像,这牌子不过是吓吓人而已。”

“那我该怎么办?”我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

“你的车是山地车吗?平时经常骑吗?”他问。

“我不知道是不是山地车,是朋友借给我的,看上去很普通,我每天骑它送女儿上学。”我不懂他为什么要问。

“上学路上要多久?”

“骑车十分钟,走路得二十多分钟。”

他想了想,说:“你的车肯定找不到了。我在想如何帮你。”

“哦,没关系的,实在不行我只好再买一辆了。”丢车是我的错,咱总不能为难人警察吧。

“这样吧,我家里有一辆自行车,就便宜给你了,买新车挺贵的。”他说。

我吃了一惊。“真的?那简直太好了!我要给你多少钱呢?”

“要不就四十吧,你把住址给我,我待会送过去你先看看车。“他很诚恳的样子。

四十真的是很便宜了,我说我暂时还不回家,不如还是在W店这里见。他说他马上回家拿车。

十分钟后,他开着警车过来了,后备箱里是一辆八成新的自行车,绿色的女式车,可以换档。我按捺不住的惊喜,赶紧拿钱给他。

“先别急,你先骑骑,看好不好骑。”他笑道。

“不用了,肯定好骑。但是这辆车看上去真的很好,你们真的不需要它吗?”我问。

“这辆车是我母亲的,她上了年纪也不骑了。的确是很好的车。”说着,他又问丁宝:“你喜欢这辆车吗?”

丁宝已经能听懂简单的英语,她点点头说YES。Jim让丁宝坐上去试试。

但女士车不是横梁的,所以丁宝没法坐。

“哦,昆西有几家自行车行,你可以去买个后座装上去,这样她就可以坐了。如果你不知道在哪里,可以再打电话给我。”他说。

我简直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递钱给他,他又说:“你觉得四十可以吗?如果觉得贵就三十吧。”

“不不不,这车很好,我给你五十吧。”中国人向来投桃报李。

“绝对不行。就四十吧。”他说。

成交。

“在美国保重。”他开车离去。

两天来的阴云豁然消散,和丁宝推车回家路上,看美国一草一木都无限好。想起在玛莎岛上遇到的警察,也是那么温暖那么多人情味。

回家后,Arron问:“你从哪儿弄来的自行车?”

我说是警察卖给我的,四十美元。

“什么?四十美元,那你走时还要不要还他?”

“不用了,这车是我的了。”我很得意。

“啊?有这等美事!”Arron为我高兴,“唉,中国的警察不会这样吧,他们只会说你没锁车,也没录像,就没办法了。”

我说可能大多数都是那样的。记得有一年,我曾十分机智地把两个骗子送到派出所,做笔录时警察问我如何发现他们是骗子,我说因为以前被骗过骗了快两千元,那警察冷冷地说,你钱多啊,钱多给我啊。

“美国的警察如果破不了案,他们会尽可能帮助你减少损失。”Arron在美国出生,说英语,文化身份认同上完全是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