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我们应该为“卧薪尝胆”这一励志故事而感谢专诸,如果不是他,不可能有这个故事的出现。我们更要感谢那场流传千古的宴会——鱼炙宴。如果没有这场宴会,就不会有后来的吴越争霸。春秋时期南方的历史仅仅因为一次酒会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鱼炙宴发生在周敬王四年,也就是吴王僚十一年(前516年)。这场饭局的主人是当时吴国的公子姬光,后来的吴王阖闾。客人是吴国国主僚,我们称他为吴王僚。
公子光为什么要请国主吃饭,还要从他的父亲诸樊说起。诸樊继承吴国国主后,对自己的儿子们没有好感,倒是很看好自己的三弟季札。所以,他临死前把三个弟弟:大弟余祭,二弟夷昧,三弟季札叫到床前,让大弟余祭继承王位。按照吴国的传统,大弟余祭死时必须要把王位传给弟弟,以此类推,三代后,王位自然就传到季札手里了。
后来的事情都按照诸樊的计划进行,余祭死,传夷昧。夷昧死,准备把王位传给季札。但季札犯了那个时代最让人称赞的“病”:不肯受国,跑到深山老林里藏了起来。
诸樊当时想把王位最终交给季札,就是因为季札贤,可这种贤却把他的计划打乱了。如我们所知,春秋时的所谓贤就是礼让,曾饿死在首阳山的伯夷和叔齐就是这种“贤”的典型代表。
国不可一日无主,吴国的大臣们都认为该由诸樊的儿子公子光继位,公子光也是摩拳擦掌,准备接替本该就是他的王位。但夷昧的儿子僚跳了出来,迅速地做了吴国的国主。
公子光气得死去活来,一面大骂父亲愚蠢,一面痛恨堂弟僚的不要脸。可他毫无办法,吴王夷昧为僚打下了良好的政治基础,吴国上下对僚继承王位都很赞成。公子光只能把仇恨藏在心里,等待时机把堂弟拿下。
攻击一个国王,无非是从品德、政绩两方面入手。吴王僚虽然没有让吴国强盛,但他并不昏庸,并且与国家的臣子们相处融洽。另外,他对母亲很是孝顺,从而在品德上赢得了大臣们的称赞。公子光无论从什么地方都找不到借口来攻击堂弟,于是,他等了七年。他本以为,这辈子就算完了,可第七年,也就是前520年,他等来了机会。
在这之前,他找了一个会看相的叫被离的人,并通过关系任命被离为都城人事部部长,让他暗自寻访豪杰之士,来为自己服务。但被离毕竟是政府的官员,每每得到豪杰之士后都要先推荐给吴王僚,然后才通知公子光。公子光也体谅被离,他之所以这样宽宏大量,很主要的原因是,他认为被离找到的那些所谓豪杰,并非是真豪杰。
可就在吴王僚当国主的第七年,被离找到了一位真豪杰。这位真豪杰就是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伍子胥。
伍子胥是个苦大仇深的人,他的爷爷伍举、父亲伍奢、兄帝伍尚都是楚国的重臣。春秋初年,楚庄王励精图治,扩张国力,曾一度取得中原霸主的地位。但到了楚平王时,伍家的厄运来了。周景王二十三年(前522),楚平王突然怀疑太子有谋反之心,而伍奢很倒霉,他当时是太子的老师,那个时代的帝王也善于搞诛连。结果就是伍家被“连”了进来,伍奢被杀后,伍子胥的哥哥本有逃跑的机会,但他却对弟弟说:“父亲死了,黄泉路上一定很孤独,我要去陪他。你却不能死,我们家的仇由你来报。”
有时候,活着比死更凄苦。伍子胥就是这样的人,他从楚国跑出来后,曾对天发誓必倾覆楚国,以报杀亲之仇。
当被离遇到他时,这个一心要报仇的豪杰已经许多天没有吃东西了,为了能把肚子填饱,他在大街上吹箫,箫声呜咽,哀伤之音充盈天地,俨然就是死了爹一样。被离先是被箫声吸引,接着是被伍子胥的相貌震住。
他拽住伍子胥,仔细打量一番,把伍子胥拉到僻静处,低声说道:“吾相人多矣,未见有你这样的相貌!”
当时伍子胥的相貌惨不忍睹,一头银丝白发,面黄肌瘦,两眼血丝,总之,已不成人样了。我们不得不佩服被离的相面之技,能把一个乞丐模样的豪杰之士生生“相”了出来。
他把伍子胥领回家,让其上座,伍子胥哪里敢坐。
被离先是感叹一下,试探问道:“我听说楚王杀了大臣伍奢,他的一个儿子为父陪葬,另一个则跑了出来,您可是那个跑出来的儿子?”
伍子胥不说话。
被离又说:“我并不想对你怎么样,只是见你长得太怪异了,所以,想给你找个富贵之所。”
伍子胥见被离不是什么坏人,况且,此地乃吴国,吴国与楚国又没有什么交情。于是,他就把自己逃亡生涯说了一遍,并且郑重声明,自己并不老,头发是因为过不了韶关而愁白的。
被离高兴非常,就把这件事通知了公子光,可同时,他的下属也把这个消息通知了王僚。王僚派人来要人,被离只好把伍子胥领进了王宫。
可以说,王僚召见的不是一个豪杰,而是那场要了自己性命的饭局的谋划人。但是,他自己并不知道。
据说,王僚一见伍子胥,险些晕倒。在春秋时,没有染发技术,而伍子胥的头发却飘白如雪,雪下面是一张俊朗的面容。他大为惊异,立即封伍子胥为大夫。
伍子胥凭着一头白发就得了一个大夫,自己总觉得过意不去。第二天去拜谢王僚,就有意无意地谈了谈自己对时局的看法,王僚一听,还真有那么回事。伍子胥趁热打铁,咬牙切齿,目中火出地把自己父亲之冤讲了出来。
王僚可从没有听过这样的人间惨剧,一边是伤心一边是愤恨,他答应伍子胥,要出兵楚国,为这位豪杰的父亲和兄长报仇。
伍子胥惊喜异常,他从没有想过能这么轻易地就能让一位国王为自己报仇,要知道,为他报仇,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就在伍子胥兴奋不已时,公子光从被离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同时也得到了被离对伍子胥乃真豪杰的定论。他很怕这位豪杰从眼皮子底下溜走,立即找到吴王僚,装出很关切地口吻对堂弟说:“听说楚国被干掉老爹和兄长的伍子胥偷渡到我国来了,大王对这个人怎么评价?”
王僚称赞:“贤而且孝。”
公子光奇怪:“何以见之?”
王僚回答:“勇壮非常,与我筹策天下事,言必有中,此乃贤。他父兄之冤,他深留心间,并希望我能为他报仇,此为孝。”
公子光继续问:“大王不会答应为他报仇了吧?”
王僚正色道:“为什么不呢?”
公子光劝道:“我的弟弟哟,您可听过一国王为了一个匹夫而兴师的吗?我国和楚国兵打过许多次仗,都没有大胜过。您现在如果为了个伍子胥兴师,只能说明,一个匹夫的仇恨比国耻重。胜了还好,伍子胥发泄了愤怒,一旦败了,后人将怎么评价您?”
王僚惊出一身汗来,他平时的谨小慎微本性终于归体,并取消了伐楚之事。伍子胥听说这件事后恨不得把公子光生吞活剥,更恨王僚耳根子比豆腐还软,就把大夫一职辞了出去。
公子光趁势又对王僚说,您看,这个小子记仇,看您不替他报仇,连大夫的官都不要了。这种人,咱们国家怎么能要他呢。
王僚同意了公子光的胡说,但又不好把伍子胥驱逐出境,于是,赏了伍子胥百亩田,伍子胥也不找他理论,专心地当起了农民。
公子光得偿所愿,一个月后,他偷偷地跑到伍农民那里,给了许多米粟布帛,试探性地问道:“您是个有故事的人,曾跑遍吴、楚全境,可曾遇到比您差一点的才勇之士吗?”
这个马屁拍得真响,一立即就把伍子胥对他的怒气拍散了,可不能就这样从了这个把自己报仇计划破坏的人,便很冷地说道:“我算个屁啊,你们国有个叫专诸的,才是真勇士!”公子光志不在专诸,而是在伍子胥:“啊呀,还希望先生能引见一下。”
伍子胥并不松口:“何必,他离这里并不远,现在若派人去请,明早就能和你一起吃早餐。”公子光狡猾如鼠:“既是才勇之士,我应亲自去拜访,怎么可以召呢。可我不知怎么走,还请您与我一同前去,给我指条路。”
伍子胥依旧不动,公子光只好暗示他,自己一旦成为吴国国主,必为他报仇血恨。并且又告诉伍子胥,凭王僚的本事根本就不能为他报仇。
伍子胥不相信面前这个人能成为吴国国主,他问公子光怎么样才能成为国主,公子光早有计划,说道:刺杀。
伍子胥这答应下来,两人就一同去了专诸的家。这一年是吴王僚七年(前521年)的年末,离那场名为“炙鱼宴”的饭局还有三年的时间。
饭局并没显现端倪,但导致饭局必将出现的人已经齐了:主人公子光,策划师伍子胥和刺客兼厨子专诸。
公子光与伍子胥见到专诸时,专诸正在磨刀准备杀猪。公子光的车驾一来,专诸急忙扔了刀,要躲进屋里。伍子胥看到专诸,急忙在车上大喊:“你老哥我在此。”
专诸转过身来,见是几个月前跟自己谈理想的白头佬,他旁边站着一位锦衣中年人,虽不知是谁,但从打扮上可看出,这是一位公子。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伍子胥就跳下车,指着公子光对专诸道:“此人乃吴国长公子,很是钦慕兄弟您的风范,特来见一见你,兄弟,旁边就是墙,靠着站稳了。”
专诸并没有扶墙,但惊讶之情仍让他心慌,说道:“某草民一个,有何德能,劳国家这么大的人物来见。”
他一面说,一面就请两人进屋,由于屋子狭小,门框太低,公子光险些撞到脑袋。三人一进了屋,公子光就深深地拜了日后为他送死的专诸两下,专诸此时当然还不知道公子光是买他命来了,连忙还礼。
公子光就把许多金帛米菜让人抬进屋,专诸坚决不接受。伍子胥当然明白公子光不是白送别人东西的,这是买命钱。他坚决让专诸收下,专诸只好收下,并答应做了公子光门下的一名食客。
春秋时期养客之风并不兴盛,公子光能有养客这一见地,足以证明他的智慧不俗。其实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养客就是花钱买炸弹,一旦有事情,就把炸弹扔出去,不但能听个响,还能达到炸死人的目的。为了培养好专诸这颗炸弹,公子光可谓煞费苦心。每天给专诸送肉是少不了的,逢个特殊节日,还得送中原各国的土特产。专诸被养得有点慌了,就对公子光说:“某本草民一个,您如养猪似的养了我这么多时日,我不知该如何报答,如果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死而无怨。”
炸弹主动要领任务,公子光很是欣慰。他屏退左右,把自己想要杀王僚的意思说了一遍。专诸对当时政局也有所了解,说道:“前王夷昧死了,作为他儿子的僚本该是国王,您凭什么害人家?”
公子光就把自己父亲当初的故事说了一遍,专诸听完,认为刺杀还是没有必要,就说道:“那您应该找些大臣跟大王说明白,让他退位。何必玩这种血腥行为,伤了先王之德啊。”
公子光有些恼怒,他真想大骂一场。在他看来,自己养客,不是谈论谁对谁错的,炸弹的职责就是去炸人。但他不能半途而废,养了这么多天,仅猪就杀了好多头了。他忍住怒气,慢慢说道:“您有所不知,僚这个家伙贪而恃力,他坐上那个位置就不想下来。如果我找大臣跟他讲道理,他若查到是我的主使,我肯定被他当猪一样杀掉。到时,他肯定要诛我全族,我养的鸡鸭都不会放过,更何况是你们呢。”
专诸大怒,武夫就是武夫,他根本不会去打听王僚的品行是否真如公子光所说的那样。不辩真假,唯主人马首是瞻是刺客的本能。他道:“就这么定了!我帮你做掉他。可是……”
公子光刚要兴起的欣喜立即落了下去,“但是什么。”
“我老妈还在,刺杀可是掉脑袋的事,我怎么可以先我老妈而去呢。”
公子光立即转移战略:“我也知道这事,你不要误会,我并非是要你去送死。可你也知道,这件事非英雄不能做得。如果事可成,你妈就是我妈。我一定比你还孝顺她老人家。”
专诸沉思,公子光迫切的等着,许久,专诸才说道:“我妈是你妈,我相信你能做到。但以我杀猪的经验,我觉得凡事轻举无功。想要做成,必须要有个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