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弟勉强按捺住性子,一等我将茶碗放下,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三哥,是不是将服侍的人叫来问一问?”这句话显然他已憋了很久了。
我也正有此意。常言道侯门深似海,清华她一介弱女子是如何脱破重重关锁,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消失的?难道真有飞檐走壁的大盗,能不留踪迹地掳人而去?说实话,我还真不相信世上有此能人。
“先将黄妈叫来吧。”她是昨天晚上离清华最近的人,我当然想找她。
马尔汉巴不得我这一句,大声向外叫道:“黄妈!”
下人们显然已等待很久了,老马话音刚落,黄妈很快就进了屋。这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身上有一种南方人特有的气质,优雅得不像个下人。
“黄妈,你一定要将昨天格格的行动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地说出来,才有利于早点找到九格格。你知道,九格格孤身一人不知去向,是多危险。”十三弟嘱咐道,亲切而且诚恳,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爱屋及乌了。
黄妈抬头看了一眼,显然已经懂了他的意思,她几乎没有考虑,直接开了口:“昨天小姐从外面回来后,给老爷太太道了晚安,便回了自己的房间……”黄妈按汉人的叫法,习惯性地称清华为小姐。
我打断她:“昨天格格出去过?”
黄妈点头:“是的,昨天是小姐生母的生祭,小姐去祭奠。”
马尔汉也给予证明:“前天小女就跟老臣说了,这是她出嫁前最后一次去祭奠生母,因此吃了午饭就出门了,直到天黑时才回来。”
“那么。”我说,“黄妈,你们这一天都做了些什么?”
“小姐像往常一样拜佛请经,然后请大师父做法事。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小姐忽然想起来,难得出来,应当给全少爷带些吃的和玩的回去,因此派老妇人上街去买。因天时不早,小姐叫老妇人买好后直接回府,不用再回去接她。”老马家的幼子关柱排行老十,嫌“十”与“拾”同音不好听,阖府都称全少爷。
“那你回来后小姐回来了吗?”
“回来了。”黄妈十分肯定,“老妇人进屋时,小姐正一个人看书,可能想起母亲,脸上犹有泪痕,老妇人解劝良久。”
十三弟很意外:“怎么?她是一个人?下人们呢?”
“小姐都打发出去歇着了,她喜欢一个人独处。”
我点点头,深有同感,更多的时候我也不愿意旁边立着几个人,打扰自己的心境。我常听我家里那几位女人说,清华话语不多,十分安静,若不是身世离奇、容貌出众,又贵为尚书小姐、十三福晋,大约谁也不会注意到她。
“昨日可曾遇见什么陌生人吗?”十三弟问。
“没有。”黄妈再次肯定地答道。
十三弟急道:“好好想一想,或许有人就是在那时盯上了格格呢?”
“没有。”黄妈回答得不容置疑。
“那这几天可曾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过?”十三弟看来还不死心,他非要给清华找一个对她图谋不轨的人出来。
黄妈又摇了摇头。她看着十三弟,眼神复杂,既有爱护,也有内疚。
我想,黄妈与清华的感情一定相当好,这是长期经来相濡以沫的亲情,没有一点儿虚假。我尤其敬重这样的下人,因为年深日久,她们其实早已与主人成为一家人,只要需要,她们甚至肯为主子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觉得有必要将有些细节再抠一下,于是便问,“昨夜你一直陪在格格左右吗?”
“是的。小姐想是受了些风寒,睡得很不安稳,直到下半夜才渐渐睡去。”
“那是什么时候你发现格格不见了的?”
黄妈叹了口气:“今天早上,碧绿来送花,大家才发现小姐不见了。”
马尔汉花白的胡子颤抖着,怒道:“这么多人,连格格是怎么丢了的都不知道,要你们何用!”
黄妈又轻叹了声气。我觉得马尔汉的这通怒火对她没有一点效果,她依然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老妇人年纪大了,下半夜就睡得沉了一些。早晨起来时,因为隔着帐子看小姐正睡得香,就没忍心惊动她。谁知道……这竟是个假相……”
“难道九格格竟然不在床上?”虽然我心中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黄妈点点头:“被子下面是一只长枕,从外面看起来,就像个人躺着,可实际上……”
“你最后一次与格格说话大约是什么时候?”
黄妈想了一想:“大约寅时三刻吧!”我很惊讶她对时间把握得如此准确,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惑,黄妈解释道:“因为那时碧云在外间问了小菊时间。晚上想睡却不能睡时,对时间总是十分敏感的。”
我点了点头,然后挥手让她出去。她行了礼,慢慢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纳闷不解,她的态度过分从容了。
第二个被叫来的是小菊。见我看她,小菊低下了头,手里一个劲儿地绞着帕子,露出一丝女儿的羞态。不能否认,这羞态很美,竟让我的小心脏跳了一下,问话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下来:“昨天黄妈走后是你陪着小姐的?”
她连连摇手:“不是,昨天小姐没带奴婢出门,是碧云与黄妈陪着去的。”给人的感觉是她要急于撇清一些关系。
我不禁意外:“怎么?你没去?为什么?”依着马尔汉的介绍,我的第一感受就是这丫头是清华的心腹,她和黄妈应如同哼哈二将,清华出门这样重要的事,她不可能不跟着去。
小菊解释:“昨天奴婢到九姨奶奶房中帮全少爷做衣裳去了,故而没有跟着出门。”
“小姐回来时你在吗?”
“不在。九姨奶奶借用了奴婢,怕小姐出门不方便,就让自己屋里的彩云姐姐过来服侍。因为彩云姐姐不在,奴婢便一直在九姨奶奶那边,等彩云姐姐回来了才走的。”
“那你回来后与小姐说了什么吗?”
“说了。小姐躺在床上,床帐放着,奴婢与她说话,她只随意应了两句,便说累了,想一个人呆会儿,让奴婢和碧云出去。”
“床帐放着?”我仔细品咂着这句话,又问,“那你说话时有没有卷起帐子?”
小丫头摇头:“没有。”
“为什么?”我好奇了。
“格格常常这样隔着帘账与奴婢们说话的,她气血弱,晚上躺下后怕见灯光,大家都习惯了。”
我点点头:“这几天你跟着格格,可曾有什么异样?”
小菊想也没想,连忙答道:“没有。”语气之肯定比黄妈尤甚,眼角却偷偷地去看十三弟。十三弟的态度则相当冷淡,将头扭向一边。
我淡淡一笑,将她打发走了,把碧云叫了进来。碧云个子高挑,长相一般,气质却很不错。听说她原本是太太跟前的红人,后来才给了清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