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淡淡地笑了,“栩栩,这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李婶闯进师父的小卧室,她瞪大了眼睛,表情夸张地说道:“我亲戚家闹了鬼,托我麻烦您走一趟。”
师父正在饮酒,他知道李婶的好夸大事实的性格,便不急不躁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是这样。”李婶摩擦着双手,她快速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坐在了炕上。李婶像肉包子一样的嘴开始娓娓地讲述整个事情的经过。
原来,前段日子,李婶的亲戚,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去世了,李婶前去奔丧。
老太太生前独居,喜欢养猫,家里面大大小小的猫有数十只,那些猫似乎很有灵性,像是知道自己主人已经死了的消息,围在老太太身旁叫个不停。
本来丧事的办理上,除了猫叫的小插曲外,一切正常。可就在今早拂晓,老太太准备装入棺材下葬的时候,一只大黑猫忽然猛地跳在了老太太的身上,对着老太太的鼻孔使劲地呼气。
农村里有诈尸的说法,是指活人的气息或者是一些禁忌动物的气息顺着口鼻进入了尸体的内脏,尸体就会像僵尸一样,攻击人类。
我奶奶在的时候,常叮嘱我们几个孩子,在她死的时候,不要对着她呼气,以防万一。
所谓的禁忌的动物,尤以黑猫最重。
当时老太太的几个儿子都吓坏了,赶紧驱赶黑猫,所幸,老太太最终是被顺利地装进了棺材里。
老太太的邻居家有个女儿,叫武惠颖,二十多岁,性格活泼开朗。她也在老太太的葬礼上凑热闹。
不知道是出于怜爱,还是鬼使神差,武惠颖竟然抱起了那只黑猫。
黑猫本来很平静,无声无息。可是,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然出现在黑猫附近一样,它诡异地扭转过来,恐吓地“喵喵”叫,而在这一瞬间,武惠颖猛地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老太太毕竟没有安葬,参加葬礼的人也比较多,武惠颖的反常立即被众人意识到。
大家将武惠颖抬到了炕上,为了防止其咬舌自尽,还在口中塞了一团卫生纸。就在众人不解的时候,武惠颖忽然将嘴中的卫生纸喷出,然后僵硬地坐了起来。
她狠狠地拍着炕沿,表情狰狞地喊道:“儿啊,我还不想死。”
那声音和死去的老太太一模一样。当时围在武惠颖身边的人都被吓呆了,纷纷找来老太太的几个儿子。
老太太的大儿子有点文化,他不大相信鬼魂这说,便旁敲侧击地问了武惠颖几个问题,武惠颖对答如流,和事实情况没有一丝偏差。
这事情的糟糕程度不仅仅如此。武惠颖蹒跚地下了炕,拿来了老太太的拐杖,然后刁钻地说道:“以后就用这副身体活着了。”
老太太的几个儿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死人的时候,家里会请阴阳先生,给死者算算墓地。有好事者就引来阴阳先生,让他驱赶走老太太的鬼魂。但阴阳先生刚烧了几道符后,武惠颖“啪啪”地打了阴阳先生两个耳光,阴阳先生感觉自己也无能为力,便说“四方道长”法力高强,只有他能让老太太入土为安。
这才导致李婶匆匆地折返到师父家,请师父处理。
师父听完了李婶的话,便问:“武惠颖家在哪?”
李婶告诉了武惠颖家的地址,师父劝道“你先回去吧,我带上一些东西后,就会立即动身。”
师父和我一起,赶往牛庄。
牛庄也是海城下辖的一个镇子,和我所在的镇子隔着浑河的一条支流。
一路上,师父并不是一言不发,他讲一些笑话逗我开心。看他手舞足蹈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
“古时候,有个信佛的人,很喜欢吃螃蟹,有一天,他煮螃蟹的时候,听到煎熬中的螃蟹使劲地掐着锅壁,于是他心有不忍,双手合十,念叨着,阿弥陀佛,煮熟了就好了。”
我望着师父,哈哈大笑。
而现在回想起,师父的某些段子,竟有些无聊。
我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成熟化了太多的东西,童年的些许趣味,都沉淀在过往的深渊中。
太阳挂在天空中,发出并不刺眼的光芒,像小人书上的红苹果一样,可爱调皮。
微风拂动着左右的红红的麦穗,婉转地将一股清香送进了鼻中。
不远处的小河,缓缓地流淌着,安静无声。
河边上坐着一个摆渡人,他矮矮胖胖的,头上戴着类似斗笠的大帽子,身上披着薄衣,看样子十分自在。
师父走到摆渡人的身边,“渡河要多少钱?”
摆渡人摘下帽子,露出了满是胡须的脸,他微微笑了,模样并不让人厌恶。
“看你们一老一少,不要钱了。等一会有人过来,我就一同载你们过河。”摆渡人答道。
“恐怕不行,我是去救人,最耽误不得时间。”师父说。
“这样啊。那抓紧吧,别错过救人的大事。”摆渡人引我们上船,开始撑向对岸。
行进了一段距离,师父猛地拍拍自己的光头,“呀,忘带钱了。”
摆渡人停了下来,他张大了嘴,望着师父。师父歉意地笑笑,摆渡人又拿起撑杆,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反正今天运气好,就算啦。”
“怎么,有什么好事?”师父问。
摆渡人咧开嘴,哈哈笑着,“这个不能说,不能说。”
“年轻人。”师父嘱咐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啊。”
“是啊,这不今天刚刚遇到点开心事,就遇到你们俩啦。”摆渡人的语气中没有丝毫讽刺的意思,他只是和我们开着玩笑。
“看你人挺好,我送你条鱼作为补偿吧。”
“和尚,你从哪弄来鱼啊?”那渔夫笑着问。
师父摆摆手,“我是道士,不是和尚。”
摆渡人看师父往船边走,他将信将疑,“你带鱼竿了?”
师父摇摇头。
“看你们一老一少,能送条鱼,当然最好,抓不成,就算了,但是别耗费太长的时间啊。”
我也颇感好奇,“师父,你是不是要用法术让鱼从水里跳到船上?”
师父看着我,“鱼上岸,就会被人吃掉,你要是鱼,难道会自寻死路?”
“那你刚刚······。”
师父笑而不语,他从身上的行李中取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篮子,这种编织的篮子有很大的缝隙,师父又拿出细丝,吊在篮子的支干上,而后将篮子放入了水中,渔夫也诧异地看着,过了一会,师父将篮子提了上来,篮子中竟然盛满了水,而水中,则有一条大鲤鱼。
摆渡人看得愣愣的,“大师,你可真神了。”
我看到师父收起篮子和细线,便央求他,把这种法术教给我。但他只是告诉我,等我随他归来之后,就传授我其中的奥秘。
当我和师父到达对岸时,师父忽然猛地捏紧了我的肩膀。
“蟒蛇。”师父脸色略显苍白地喊了一声。
摆渡人笑了,“大师,你看错了,那只是河上漂浮的白木板,不是蛇的身子。”
师父松开了夹在我身上的手,他叹了口气,“哎,此劫数十年来不休不止,让我心生不宁。”
我看着师父,脑海中想起了不久之前,姑太姥爷和师父的对话,也微微地理解一点。
我和师父下船后,摆渡人将船停到了岸边,他在等下一渡的生意,就像现在的公交车一样。
岸边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那人浓眉大眼,长得很俊俏,但是身材稍瘦。
年轻人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焦急不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做了亏心事。摆渡人主动和他搭讪。
“怎么孙祥龙还没来?”
年轻人苦笑了一下,“是啊,约好了早上六点钟,现在都十点了,还没有见到人影。”
“你怎么不去他家看看?”
“有钱人嘛,可能都起得晚吧。”年轻人叹了口气,他思索了一会,“好吧,我现在去他家找他。”
师父拍拍着年轻人的肩膀,“你知道武惠颖家怎么走吗?”
年轻人忽然怔住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也有些欣喜。因为他圆睁双眼,但同时一直压抑嘴角的微笑。
“知、知道。”而后,年轻人问着,“她们家出了什么事吗?”
师父点下头,“是有点事,不过不大。”
“她和孙祥龙家住的地方并不远,我带你去吧。”年轻人说道。
路上,和年轻人聊天,师父才了解到,这年轻人叫张锦山,是个木匠。恰好我们镇子上的有人家盖了新房,要做套家具,所以他才会在渡口等待。
那个叫孙祥龙的人是盖房子工人的头,张锦山做家具的生意就是孙祥龙介绍给他的。
张锦山一路上一直套话,希望从师父的口中了解武惠颖的事,不过师父对于武惠颖的“病症”,只字未提。
我也有些好奇,张锦山似乎对武惠颖有些过度关心。
走了大约半个多钟头,张锦山走到了孙祥龙家门口。孙祥龙家是二层小楼,很洋气,门前还有两只叫不上名的大狗。
别人家的院子里都是种满了各种农作物,但是孙祥龙家的院子却很干净。显而易见,孙祥龙家着实很富有。
我很想知道富人身上穿着的衣服是怎样的富丽堂皇,但是院子里没人,所以我的好奇心也没得到满足。
张锦山指着前方弯弯曲曲的小路,说道:“顺着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武惠颖家。”
师父笑着和张锦山道谢,然后拉着我离开。
身后的张锦山大喊道:“叔,孙大哥在家吗?”
师父猛地停下了脚步,他扭过头再次看着张锦山和孙祥龙家。
师父似乎发现了什么,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愿我能不趟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