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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悍妇计去孀姑 孝子生还老母 (2)

第三回 悍妇计去孀姑 孝子生还老母 (2)

过了两月,果然周于伦回家,获有四五分钱,盛氏好不欢喜。到晚掌珠先在枕边告一个下马状道:“自己出头露面辛苦,又要撑店,又要服事婆婆。生意他去做着,就把人赶走了,亏我兜收得来,又十主九憎嫌,气苦万状。”周于伦道:“他做生意扣紧些,也是做家的心,服事,家中少人,你也推不去。凡事只忍耐些,如今我做了这生意,也便丢不得手。前次剩下几件衣服,须要卖去。如今我在这行中,也会拆曳,比如小袖道袍,把摆拆出裨,依然时样,短小道袍变改女袄,袖也有得裨。其余裙袄,乡间最喜的大红大绿,如今把浅色的染木红、官绿,染来就是簇新,就得价钱。况且我又拿了去闯村坊,这些村姑见了无不欢天喜地,拿住不放,死命要爹娘或是老公添,怕不趁钱。或是女人自买,越发好了,这生意断是不舍,你还在家为我一撑。”把这掌珠一团火消做冰冷。掌珠只可叹几口气罢了。

次日,于伦梳洗,去到盛氏房中问安。盛氏也告诉掌珠做生意手松,又做人情与熟人,嗔我说他。病时竟不理我。却好掌珠也进房问安。于伦道:“适才闻得你做生意手松,这不惯,我不怪你,若做人情与熟人,这便不该。到病时不来理论,这便是不孝了。”掌珠道:“这店我原道女人管不来,那不长进的银子不肯添,酒若要添。若毕竟刀刀见底,人须不来,熟人不过两个邻舍,我也没得多与他。至于病时或是生意在手,又是单身,进里面长久,恐有失脱,毕竟又要怨我,迟些有之,也并没个不理的事。”于伦道:“你若说为生意,须知生意事小,婆婆病大,便关两日店何妨。以后须要小心服事,轻则我便打骂,重则休你。”掌珠听了,两泪交流,欲待回家几时,奈又与晚母不投只得忍耐。几日不与丈夫言语。

不上一月,周于伦货完了起身,只得安慰母亲道:“孩儿此去两月就回,母亲好自宁耐,我已吩咐他,量必小心。”又向掌珠道:“老人家,须不可与他一般见识,想他如何守我到今,岂可不孝顺他,凡事看我面,不要记恨。”掌珠道:“谁记恨来,只是他难为人事。”周于伦两边嘱咐了再三起身。谁料这妇人道盛氏怪他做生意手松,他这番故意做一个死。一注生意。添银的决要添,饶酒的决不肯饶,要卖不卖的,十主倒九不成。盛氏在里边见,怕打走了主顾,道:“便将就些罢。”掌珠道:“省得丈夫回来道我手松折本。”盛氏知是回他嘴,便不做声。一连两三日,见当先一日两数生意,如今二三钱不上,天热恐怕酒坏,只得又叫他将就些。他便乱卖低银低钱,也便不拣,便两三遭也添。盛氏见了心疼,晚间吃夜饭时道:“媳妇,我的时光短,趁钱只是你们享用,这生意死熬不得,太滥泛也不得。死熬人不来,滥泛要折本,你怎不顾你们趁钱折本,反与我憋气。

”掌珠道:“初时要我做生意狠些,也是你们,如今教我将就些,也是你们。反又来怨怅,叫人也难。不若婆婆照旧去管店,我来学样罢。”到次日,他便高卧不起来,盛氏只得自去看店。他听见婆婆出去店中去了,忙起来,且开了后门闲话。杨三嫂见了,道:“周亲娘一向得见面,怎今日不管店走出来。”掌珠道:“我不会做生意,婆婆自管店。”杨三嫂道:“前日长孙来打酒,说你做生意好,又兴。怎不会得他要讨苦吃?等他自去,你落得自在。”正说间,只见李二娘自家中走出来道:“快活,快活,我吃这老厌物蒿恼得不耐烦,今日才离眼睛。”杨三嫂便道:“哪里去了?”掌珠道:“是甚人?”李二娘道:“是我家老不死,老现世,阿公七老八十还活在这边,好意拿食去与他,他却道咸道酸,争多争少,无日不碎聒管闲事,被我闹了几场,他使性往女儿家过活去了,才得耳朵边,眼睛里干净。”掌珠道:“怕家公要怪。”李二娘道:“家公怕他做甚。

他若好好来劝,还饶他打,他若帮来嚷,我便撞上一头,只要吃盐卤、吊杀、勒杀,怕他不来求。求得我歇,还要半月不许他上床,极他个不要。”杨三嫂道:“只怕你先耐不住。”掌珠听了叹口气道:“我家老人家,怎得他离眼。”不期盛氏在店中坐地,只见来的因掌珠连日手松,都要寻小亲娘,生意做不伏,只得去叫掌珠,哪里肯来?听他下了楼,又寂然没个踪影,只得叫阿寿看着店,自进里面,却是开着后门,人不见影,唯闻得后门外有人说笑,便去张看,却是掌珠与这两个邻舍坐着说话,盛氏不觉红了脸道:“连叫不应,却在这里闲话。”掌珠只得立起身便走,这两邻正起身与盛氏厮唤,盛氏折身便入,竟不答应。他进门便把掌珠数落道:“你在我家做媳妇年把,几曾见我走东家串西家,你小小年纪,丈夫不在,却不在家里坐,却在外边乱闯。你看,这些人有甚好样学,待你丈夫回来,与他说一说,该与不该。”掌珠自知欠理,不敢回答。倒是这两个邻人恼了道:“媳妇你磨得着,我们邻舍怎厮唤不回,又道我们没有好样,定要计议编摆他。”

数日之间,掌珠因盛氏诟骂,又怕丈夫回来得知,甚是不快。每日倒早起来开店做生意,若盛氏在外边,自却在里边煮茶做饭,不走开去。这日正早下楼来,只见李二娘来讨火种,道:“连日听得老亲娘絮聒想是难过。”掌珠道:“絮聒罢了,还要对我丈夫说,日后还要淘气。”本二娘道:“怕他做甚,徐亲娘极有计较,好歹我们替你央及他,寻一计较,弄送他便了。”正说间,恰好徐婆过来。李二娘道:“连日怎不见你?”徐婆道:“为一个桐乡人,要寻一个老伴儿。他家中已有儿子、媳妇,不要后生生长得出的,又要中年人,生得洁净标致的。寻了几个,都不中意,故此日日跑。”李二娘就把掌珠姑媳的事告诉他,道:“他婆婆不晓事把我们都伤在里边。”徐婆道:“脚在你肚皮下,你偏常走出来,不要睬他,嚷与他对嚷,骂与他对骂,告到官少不得也要问我们两邻。

”掌珠道:“怕他对丈夫讲,丈夫说要休我。”徐婆道:“若休了去,我包你寻一家没大没小,人又标致,家又财主的与你,我想你丈夫原与你过得好,只这老厌物,若没了这老厌物,你就好了。我如今有一个计较,趁这桐乡人寻亲,都凭我作主的,不若将他来嫁与此人,却不去了眼中钉,只是不肯出钱的。”李二娘道:“脱货罢了,还求财。”掌珠道:“只是他怎肯嫁。”徐婆道:“他自然不肯,我自与那边说通了,骗他去。”掌珠道:“倘丈夫回来寻她,怎处?”徐婆道:“临朝我自教导你,决不做出来,直待他已嫁,或者记挂儿子,有信来,自身来,那时已嫁出的人不是你婆婆了。就是你丈夫要与你费嘴时,已过的事,不在眼面前娘,比你会温存?枕边的家婆自是不同,也毕竟罢了,你自依我行。”此时,掌珠一来怪婆婆,二来怕丈夫回来,听信婆婆有是非,便就应承。

只见到了晚,盛氏先已上楼,掌珠还在那厢洗刮碗盏,只听有人把后门弹了一声,道:“那人明日来相,你可推病,等你婆婆看店,他好来看。”掌珠听了,也便上楼安息。睡到五鼓,故作疼痛之声。天明盛氏来看,却见掌珠蹙了眉头,把两手紧揉着肚子,在床里滚。问他,勉强应一声肚疼。盛氏道:“想一定失盖了,我冲口姜汤与你。”便下去打点汤,又去开店。将次已牌,一个人年纪约五十多岁,进来买酒,递出五十个钱来,一半是低钱,换了又换,约莫半个时辰才去。不知这个人,正是桐乡章必达。号成之。在桐□□□住。做人极是忠厚。家中有儿子,叫做章著,行二。家事尽可过。向贩震泽绸绫,往来苏州。因上年丧了偶,儿子要为他娶亲。他道:“我老人家了,娶甚亲,我到苏州,看有将就些妇人,讨个作伴罢。”来了两次,小的忒人,标致的不肯嫁他,他又不肯出钱,丑的他又不要。这番遇着徐婆,说起这桩亲事,叫他来看。这章成之看他年纪虽过四十,人却济楚能干,便十分欢喜。

窄窄春衫衬柳腰,两山飞翠不须描。

虽然未是文君媚,也带村庄别样娇。

便肯出半斤银子。徐婆仍旧乘晚来见掌珠,说:“客人已中意,肯出四两银子,连谢我的都在里边。”掌珠道:“这也不论,只是怎得他起身?”徐婆道:“我自有计较。我已与客人说道,他本心要嫁,因有儿子、媳妇,怕人笑,不像样,不要你们的轿子迎接。我自送他到船。开了船,凭他了。料他守了一向寡,巴不得寻主儿,决不寻死,好歹明早收他银子,与他起身。”掌珠此时欲待不做,局已定了,待做了,年余姑媳不能无情;又恐丈夫知觉,突兀了一夜,才到天明,只听得有人打门,推窗问时,道:“吴江张家,因姑娘病急,心疼危笃,来说与婆婆。”盛氏听了,便在床上一骨碌爬起,道:“我说他这心疼病极凶的,不曾医得,如何是好?”自来问时,见一汉子道:“是他家新收家人张旺,桐乡人。船已在河下。”掌珠吃了一惊,心中想道:他若去,将谁嫁与客人。便道:“这来接的一面不相识,岂可轻易去,还是央人去望罢。”盛氏道:“谁人去得?这须得我自去。”掌珠道:“这等待我央间壁徐亲娘送婆婆去,我得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