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玉政
郑孝胥是清末民初饮誉海内的诗书名家,与于右任并称”北于南郑“,也是晚清同光派的两大代表诗人之一。他曾参与戊戌变法,领导预备立宪公会,是中国清末民初的政治、文化舞台上一个不可或缺的风云人物。但是,到了晚年却误入歧途,担任伪满洲国总理大臣,大节未保,堕为汉奸。
在1906年到1909年中国公学的早期历史上,郑孝胥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名字。甚至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中国公学。
一辞官归隐后力助办学
郑孝胥,字苏戡,一字太夷,别号海藏,1860年5月2日生于苏州胥门,因而得名。1903年6月,受到两广总督岑春煊的青睐与举荐,郑孝胥督办广西边务,靖吏治、办教育、兴洋务,风生水起,声名远播。但就在此时,郑孝胥却萌生致仕退隐之心。在1905年2月5日这一天的日记里,郑孝胥道出了如此选择的初衷:
吾今年四十六,得弃官归田,便可作一生收束,列传、行状皆可预作。从此以后,若中国迄无振兴之日,则终老山林,不失为洁身去乱之士;倘竟有豪杰再起,必将求我。虽埋头十年,至五十六岁出任天下大事,依然如初日东升,照耀一世。是吾以一世之人作两世之事,岂不绰然有余裕哉!
郑孝胥素以”卧龙“自喻,退隐显然是为了今后有更大的作为。这年10月,他以”病难支持“为由,正式递交辞呈,打点行装,回到上海,开始”寓公“生涯。据《郑孝胥日记》显示,此后他至少有三次外出做官的机会,但均予以谢绝,而将精力更多地投向了预备立宪公会运动,并极力支持中国公学的兴办。
在广西督办边务期间,郑孝胥就异常重视兴办现代学堂。1904年12月14日,他奏请光绪皇帝”开办边防将弁学堂,并就地添练洋操新军旨下练兵处知之“,并积极推动促成青年人出国留学。1905年5月,他送出八名广西子弟东渡日本学习农工,而后三个多月的时间内,他又送出多人到日本留学。直到他离开广西前的一个星期,还在为出洋学生的经费而奔走劳神。
而就在此时,日本发生了轰轰烈烈的中国留学生反对”取缔规则“风潮。风潮起始于一个误会。1905年,中国在日留学生达到八千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1905年11月2日,日本文部省以第十九号令的形式公布《关于许清国人入学之公私立学校之规程》,其中第九条规定:”受选定之公立或私立学校,其令清国人学生宿泊之寄宿舍或属于学校监督之旅馆,须行校外之取缔。“”取缔“两个字,深深刺痛了中国留学生脆弱的自尊心。他们可不管日文中的”取缔“其实可译作管理、监督之意,纷起抗议,并提出罢课返国。
风潮一开始,郑孝胥就颇为关注。1905年12月13日,郑孝胥日记载:”夜,应麦鸿钧惠农之约于一家春,与菊生、季直议电询日本学生罢学事。“几天之后,他与上海友人聚于聚春园,再次谈及此事,”夜,雨,伯潜钞示江督、闽督三电,为日本留学生事“。很显然,身在上海的郑孝胥对于发生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罢学风波,一直心有牵挂。
到1906年初,已有两三千名中国留学生陆续归国,”归国学生之中,有不少人发誓以后决不再踏足日本国土。他们在离开日本之前,已考虑用自己双手在中国兴办学校“。这就是后来的中国公学。
留学生们原本指望清政府能够拨付派遣留学生的费用作创校经费,但事实证明,这只是一种天真的幻想,清政府根本就不愿意搭理他们。万般无奈之下,他们想到了一向以开明重教著称的郑孝胥。
1906年1月15日,留日学生总会事务所正干事刘棣英、副干事朱剑专程拜访郑孝胥,详述东京罢学始末,并向他报告:留学生们准备在上海创立一个学堂,拟定名”中国公学“,想听听他的意见。郑孝胥向来重视教育,对于留日学生们的这个想法虽感突兀,却未加否定,甚至满口答应”使调查同志人数及能筹款若干,再议办法“。
得到郑孝胥的首肯,留学生们有了更大的信心。两天后,决定公学正式开办的各省代表第三次全体会议正式召开。此次会议选定公学职员,刘棣英任正干事,朱剑任副干事,真正拉开了办学的序幕。
最初的中国公学,全体同学都是发起人,职员由同学推选产生,不设校长,看上去是一种民主自治,但其实更多是一种无奈之举。负责学校具体筹办事务的刘棣英、朱剑等人清楚,如果能在上海寻找一位德高望重的社会贤达担任学校校长,势必能让中国公学如虎添翼,并能迅速赢得主流社会的认同与接受。
郑孝胥,无疑是最佳人选之一。据郑孝胥日记载,1906年1月22日,中国公学正干事刘棣英代表全体师生,再度拜访郑孝胥,邀请其出任公学校长。但郑孝胥以”仆谢病后,不愿与官府往来“为由,婉拒了这一邀请。
尽管如此,他还是慨然承诺捐助1000元,”以表赞成之意“。在中国公学举步维艰、四面楚歌的时刻,这1000元无疑是雪中送炭。事实上,郑孝胥对于中国公学的扶助,远不止于此。从《郑孝胥日记》简略的记录可以看到,每当中国公学遇到经费困难时,他总是不吝伸出援手,甚至当有学生因经费问题不能持续学业之际,他亦会慷慨解囊。比如,1906年3月21日,”陈莲孙来言明日入中国公学,余许垫付半年学费“。同年4月4日,”公学庶务员张邦杰、王敬芳来谈刘棣英辞职事,又言,学费只能支至暑假;余请作下半季预算表,再助设法“。
郑孝胥不仅自己慷慨出手,对于外界是否支持中国公学,亦是特别看重。在《郑孝胥日记》里,记有这样一个有趣的细节:1906年5月31日,”张邦杰来,言曾少卿不助公学。曾少卿邀饮,不往“。
二为中国公学牵线搭桥
郑孝胥虽然并不直接介入中国公学的校务管理,但却对之热情扶持,出钱出力,献计献策,在所不辞。在《郑孝胥日记》里,经常可以看到他独自一人或者偕同好友张元济、汤蛰先、张謇等人造访中国公学的记录。
中国公学的主事者们更是将郑孝胥视为”当然的校长“,凡学校遇到重大事务、重大决策,必前往报告,寻求解决之道。1906年3月4日,中国公学举办开校典礼,郑孝胥就受邀作为嘉宾到场并发表重要演讲,勖勉在怀。中国公学开办不到十天,发生江苏籍学生闹退学事件,郑孝胥也是颇为关注,在日记里有两次记录。不久后,中国公学又发生庶务员姚宏业蹈江自尽之事,郑孝胥在接到学校职员张邦杰、黄兆祥的报告后,深为痛心,专程前往颐园参加其追悼会。
郑孝胥其时虽已致仕退隐,但多年的从政经历,为他在官、绅、商、学界积累下了较高的声望和丰厚的人脉。他到上海以后,与袁海观、周馥、瑞澂、端方等官方人物来往密切,私交甚笃,经常一起赴宴、赏画,或者共议立宪事宜。他对中国公学的事务给予积极支持,社会各界尤其是官方自然也不敢怠慢,至少不会公开反对。这就为中国公学的创办奠定了较为坚实的基础。
郑孝胥与中国公学的密切互动,无疑在某种程度上提高了官府人物对于中国公学的印象分。对于中国公学的第二次上书,两江总督周馥的态度亦是非常积极,迅速作出批复:”出洋游学,必先通语言文字,具普通学业,始能受益,此一定不易之理。该生请在沪开办公学,作预备游学基础,持论甚正。惟度地筑校、集费定章,事甚繁重,非仓猝所能议成,必须各省众绅公议,候行学务处、上海道察酌会绅,妥议详夺。“尽管无意主持中国公学大局,但郑孝胥对其日常事务却一直亲自过问,积极为之出谋划策,甚至亲自动笔为中国公学拟就上呈学部的文稿,请两江总督量拨官地建筑校舍,并咨商各省督抚协力资助中国公学。郑孝胥事实上已成为中国公学的”官方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