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玺璋
一协助袁世凯小站练兵
历史翻到了光绪二十四年戊戌(1898)这一页,徐世昌协助袁世凯小站练兵已是第三个年头。徐是袁的老朋友,甲午战争前,袁世凯微服潜逃回国,李鸿章令其与他人同办转运。这个微末之职与他所期待的”从此可跻高位“相差太远了,但他是个玲珑剔透之人,京城的环境恰好给了他广结官场的机会,也成全了他对异路功名的热望。他在写给其兄世敦、世廉的信中提到:”正在侘傺无聊之候,忽遇契友阮君斗瞻,愿作曹邱生,劝弟投其居停李总管门下。得其承介,晋谒直督荣中堂。“这里的李总管,即大太监李莲英,荣中堂即荣禄,此时他是直隶总督。这一次袁世凯心遂所愿。由于朝廷不满于绿营的涣散,急欲编练新军,荣禄正为此物色人才。袁世凯的出现可谓恰逢其时,他在晋谒荣禄时详细回答了有关外国兵制的提问,荣中堂甚为满意,很快将他介绍给李鸿章。李鸿章是了解袁世凯的,他说:”袁某对于军事上之新学识,深有心得,畀以练兵之责,必能胜任也,遂合词奏保,即蒙召见,奏对称旨,奉谕派为北洋练兵大臣。“这是袁世凯自己的说法。然而,袁世凯督练新军究系何人所荐,陈夔龙的《梦蕉亭杂记》还提供了另一种说法。他说:”甲午中日之役失败后,军务处王大臣鉴淮军不足恃,改练新军。项城袁君世凯,以温处道充新建陆军督办。该君屯兵天津小站,于乙未(1895)冬成立。当奏派时,常熟不甚谓然,高阳主之。“陈夔龙(1855-1948),字筱石,号庸庵,别署庸庵居士,光绪十二年丙戌(1886)进士,当时在京城译署为官。他这里提到的常熟,即光绪的老师翁同龢,高阳即清流领袖李鸿藻,他们同为军机大臣,提携一个军务处的下级官员,自然不在话下。据说,袁世凯结识李鸿藻,是徐世昌介绍的,袁还乘机向李递了门生帖子,算是拜门。他”以曾在朝鲜为其国王练军,自诩知兵,乃奔走于督办军务处王大臣之门,而以训练洋队之说进,李鸿藻、荣禄均为所动,而李尤激赏,谓世凯‘家世将才,娴熟兵略,如令特练一军,必能矫中国绿防各营之弊’,乃嘱袁草拟练兵要则及营制规章,凡数千言,大旨则步兵操法以师法德国为主。乙未十月(1895),督办军务处商定,调胡橘棻督办关内外铁路大臣,兴造津芦铁路,并请变通军制,在天津新建陆军,派袁世凯督练“。
徐世昌与清流素有往来。他与陈夔龙均为同年同榜知名者,区别仅在于,陈夔龙改部曹,他授翰林院庶吉士。三年后,光绪十五年己丑(1889),散馆,又授编修。按照清朝规制,散馆相当于一次后备干部考核,”前科庶吉士于下科殿试前,再经廷试一次,课以一赋一诗,仍以殿试卷书之,亦分一、二、三等。一等与二等前列,可留馆授编修、检讨,余以主事分部,仍候补或知县即选“。看来,徐世昌这次考得不错,取得了编修的资格,如果再有一次翰林大考,加以很好地发挥,或可超升,进而成为侍讲,或外放学政,也未可知。然而,”翰林大考无定期,或三、五年,或十余年一次“,光绪二十年甲午(1894)大考,徐世昌恰逢其时,可惜的是,他”未列上考,不得记名,遂思以知府截取,分发河南,未及行,适袁世凯于光绪二十一年乙未(1895)十月奉诏治军小站,号新建陆军,奏调世昌会办参谋营务处。此为徐氏与北洋军系发生关系之始,而一生功名事业,亦即从兹发轫“。
袁世凯既已走马上任,便向徐世昌发出了邀请,他的《与徐菊人书》写得非常诚恳:”老哥困居翰院,将届十年,虽则得过试差,门墙桃李,遍植九州,而欲望循序升职,限于前辈之当先,缺少人多,擢升之期遥遥无望,不如改弦更张,屈就武职,别图异路功名较为迅速也。弟之练兵处,月饷约十万左右,需人佐理,拟奏调老哥为练兵处提调,兼任饷糈事宜。虽属大材小用,而建功列保,却较在翰院中容易十倍也。“这是袁世凯的经验之谈,也是肺腑之言,想当年,他刚来京城,叔父袁保恒力劝他以科举求功名,但他自认为”天分不足,素性顽钝,不好读书“,如果”以文章猎取功名,只恐画饼难以充饥耳“。他更感到兴趣的是”异路功名,苟遇机会,一二年竟可飞黄腾达,因此热中不减“。于是,他”舍恒叔而托菊人纳捐,并承菊人推解,托张公佩纶转荐于直督李爵帅幕下“。张佩纶是李鸿章的女婿,袁世凯经他推荐很快赴津参谒李鸿章,并被委任为机要科二等文牍员。但他既”以一领青衿入仕途,必为人所轻视“,不得已借口母亲病危,离开了督署。但他不久又经叔父介绍,拜在淮军将领吴长庆的门下。光绪八年壬午(1882),朝鲜内乱,吴长庆作为钦差大臣率兵前往平乱,并保举袁世凯为营务处总办。
徐世昌对于袁世凯的邀请,并未拒绝。尽管时人对翰林总是另眼相看,并以点翰林为仕官捷径,但他在翰林院毕竟已近十年,光绪二十年甲午(1894)翰林大考,又未有所获,在这里继续忍下去,殊不易也,不如答应袁世凯,未必不是一条出路。不过,据王伯恭(锡鬯)《蜷庐随笔》所言,清朝定例,”翰林院编修须满六年资格,方可迁转。此六年中,一日不得间断,若有事出京,亦须回时按日补足“。徐世昌应邀参与小站练兵时,他的编修资格尚不满六年,王伯恭还请王夔石制军(文韶)为他求情,希望免扣资格。但”奉旨:徐世昌准其在营效力,所请免扣资格之处,著无庸议,于是徐君仍回原衙门行走,但受小站营务处虚衔,月支数百元薪俸而已“。
这是徐世昌最初接受新建陆军参谋营务处总办一职时的情形,这个职位相当于今天所谓参谋长。徐世昌固然不懂军事,但他的稳重、练达和人脉关系,常常可以帮助袁世凯度过危机。事实上,徐居袁幕,分虽属僚,实为客卿,且二人交谊非比寻常,袁视徐为兄长,虽非言听计从,却能遇事请教,彼此一刚一柔,总能收相济相扶之效。据陈夔龙《梦蕉亭杂记》记载,新建陆军成立只有数月,津门官绅已啧有烦言,”谓袁君办事操切,嗜杀擅权,不受北洋大臣节制。高阳虽不护前,因系原保,不能自歧其说。乃讽同乡胡侍御景桂,摭拾多款参奏。奉旨命荣文忠公禄驰往查办。文忠时官兵尚(兵部尚书),约余同行。甫抵天津,直督王文勤公文韶传令,淮练各军排队远迓,旌旂一色鲜明,颇有马鸣风萧气象。在津查办机器局某道参案毕,文忠驰往小站。该军仅七千人,勇丁身量一律四尺以上,整肃精壮,专练德国操。马队五营,各按方辨色,较之淮练各营,壁垒一新。文忠默识之。谓余曰:君观新军与旧军比较何如?余谓素不知兵,何能妄参末议。但观表面,旧军诚不免暮气。新军参用西法,生面独开。文忠曰:君言是也。此人必须保全以策后效。迨参款查竣,即以擅杀营门外卖菜佣一条,已干严谴。其余各条,亦有轻重出入。余拟复奏稿,请下部议。文忠谓:一经部议,至轻亦应撤差。此军甫经成立,难易生手,不如乞恩姑从宽议,仍严饬认真操练,以励将来。复奏上,奉旨俞允“。
这一段清代官场故事,颇能说明荣禄对袁世凯的一番苦心,也可以想象徐世昌在其中所起的作用。陈夔龙与徐世昌为丙戌会试同年,这种关系在官场上是十分重要的。光绪二十四年戊戌(1898),徐世昌在小站练兵已近三载,这一年的三月、闰三月,他曾回到河南辉县百泉之水竹村,祭祖修坟,安葬慈母。他幼年丧父,家道中落,全赖母亲支持门户,将他与弟弟抚育成人,故他对母亲感情极深。在三月十三日的日记中他写道:”未刻到卫,住朝阳寺。叩别先慈灵榇荏苒一年,回忆昔年远行归来瞻依膝下。今则四方多难,不见我母,灵前哭拜,痛切肌骨。“思母之情溢于言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选地、造坟、栽树、立碑,直到廿九日”慈灵安葬“,这一天的日记具体写到安葬时的情形:”遵用祖茔乙山辛向丁卯丁酉分金元六度,下志石圹前二、三尺,居先君子、先慈两圹之间。不见慈颜已年余矣,从此,宅兆永安,长此终古。伏地哀痛,悲风悽恻。封墓,哭拜敬礼。“除了河南之行,这一年里,他很少离开小站,有时为了会客、办公务,要去天津、保定,也是快去快回。从他的日记中我们发现,几乎每天,他都在营中活动,或操练军队,或查看防务,或与各营将官谈话,或处理各种公务文案,常常是”夜深始眠“,更有甚者,二更、三更还要出营查哨,至”天将明始眠“。徐世昌是个尽职尽责的人,他这时是住在营里的,事无巨细,随时都会有人找他拿主意。一来他受到袁世凯的高度信任与尊重,言听计从,尊为兄长;二来他是翰林出身,将领对他特别尊重,皆尊他为师。他一边主持各营操练,一边自学军事及英语,编写了《新建陆军兵略存录》,以此统筹全军训练及教育,成绩卓著,声望很高,从而奠定了他在北洋军队中仅次于袁世凯的地位,真正达到了”以文修武、以军功进身“之目的。小站练兵,是中国军队走向近代化的开始,袁、徐二人皆有贡献,而徐世昌最先提出比较完整的近代化军事理论,制订了中西结合的军制、法典、军规、条令及战略战术原则,贡献尤为显著。
二希望朝廷尽快变法革新
这一年,中国所面临的局势已非常紧张,春二月,德国强占胶州湾及山东的修铁路和开矿权;三月,俄国强占旅顺、大连湾及中东、南满铁路;夏四月,英国租借威海卫和香港九龙及长江流域的权利;法国则要求租借广州湾及广东、广西和云南的权利;日本要求福建的权利;意大利也不甘落后,要求租借浙江的三门湾。结果,除意大利的要求被拒绝外,其他国家的要求清廷都答应了。这就是所谓瓜分之祸,其祸根就在于甲午中日战争中国打了败仗,以及光绪二十二年丙申(1896)李鸿章与俄国签订的《中俄密约》,正所谓”列强竞逐之心无时或已,相逼而来如环无端。究其原因,皆甲午一役厉之阶也“。徐世昌、袁世凯对这种危机四伏的局面是有切身体会的,他们私下里常常流露出一些不安和忧虑。二月初,徐世昌在日记中记下了俄国人的嚣张气焰:”俄人欲令自其交界至北京、天津所有练兵处所皆用其国人教练而尽驱他国之教习。聂功庭军门(士成)所约该国沃参将复不归功庭节制,其后该国有派来中国教兵者皆照此例,其欲收我北方之兵权悍鸷甚矣。“俄国人的这个举动,或将威胁到他与袁世凯在小站训练的新军,尤其他们聘请的洋教习,主要是德国人。二月十六日,他先在日记中提到了”闻皇上以时局危迫临朝痛哭“,然后又记,得到胶州电报:”俄兵舰掠德巡船一只去,德人尽弃其资粮,水师尽登船,陆军固守青岛,不知将与俄有战事耶,抑两夷别有深谋耶?“同一天,”又闻日本尽收其商船入口,英借给现款二百五十万,或亦将有事于俄耶,未可知也。然皆大不利于我中国,使仍不放手为之,祸患之来曷其有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