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我坏,老天作证,我绝对不是故意把水倒到公公裤裆里的,杯子不争气,我回家就把它扔了。其他事情么,我承认,我确实有些生气,我一生气就犯混,一犯混就有人跟着倒霉,干吗惹我生气。
再说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和幽默感,大家相处总要相互迁就吧,干么对我那么苛刻,我在他家一共呆不了几天,故意作贱我。要是你到婆婆家第二天就让你去喂猪,不知道你能不能笑出来。
结婚当天我就成了一个木偶,鞠躬鞠得我天旋地转,一整天,除了早晨吃了几个糖水鸡蛋,就没吃饭。家里摆了十几桌大席,连堂屋、侧屋炕上都摆上,我鞠完躬,蒙上盖头就被塞到侧屋,几个老娘们轮流看着我,外边好像有几个半大小子想冲进来,这几个婆媳,就像打了鸡血,喊天震地隔着门扇和他们厮打。大家乐此不疲。
事后我才知道,根据风俗,有好几拨人企图冲进来,有半大小子想抢我首饰的(我的亲娘呀),有小伙子想进来和众伴娘嬉笑怒骂的,有想进来闹新媳妇的……
我渴,跟这帮老娘们要水喝,她们说,你喝水多就得上厕所,被他们抢走,我们可不管了。吓得我一天都没喝上个水。
中间老娘们失守几次,蹿进来几个愣头青男人和几个半大小子,其中几个直扑我身上,我的首饰那几个婆姨早就叫我摘下来藏袜子里了,但是还是让那几个没头没脑地摸了好几把,我真是欲哭无泪。
其中一个小伙子把小姑压在炕上了,直扯小姑裤带,小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个老婆儿们又涌进来,把小伙子从小姑子身上扒下来,说要脱他的裤子,大家的笑声直穿云霄。
我掀起窗帘,隔着窗户喊老公(老公正和公公到处敬酒),声音早就淹没在大家的欢笑中……我连惊带吓一上午,终于,小姑子冲进来说,赶紧下来,咱爸叫你。
我约莫公公喝大了,我正好也可以下炕活动一下,吃点东西,上趟厕所。就下了炕,腿麻得我差点跌倒,也没人扶我一下。
我到院子里,看见老公喝的面红耳赤,刚想和他说句话,公公一眼看见了我,大声说,老大家的,过来。这就是我老大屋的,啊!大学生!国家干部!是不是,老大屋的?我说,是,是。公公说,啊!呸(吐了口痰),去,和老大给这些大爷大叔们敬酒,别看你们是从城里回来的,这些大爷大叔能来,就是给你们面子,他们要是喝不好,我饶不了你!
我的心情大家自己体会好了,有人容量大,能人乡随俗,我反正很不爽,这是我的婚礼呀。没关系,我还有靠山,我赶紧跑老公跟前,可怜兮兮的把他拉到一边,说,老公,我肚子空空的,不想喝酒了,什么时候结束呀。
老公喝得两眼通红,说我,说什么呢,一辈子只结一次婚,哪能把长辈都得罪了。我一听,不高兴了。老公使劲捏了我一下手,说,婚礼上你可不兴使性子,大家都冲你来的,你不要给脸不要啊。扫大家的兴。走,高高兴兴敬酒去。我结果连上个厕所的机会都没捞着,就被拉着一桌一桌敬酒,老公本来就能喝,我平时酒量还行,但是那天实在状态不好,肚子又空,还有,很多人专门冲着我来,其中一个还使劲搂着我灌我。我喊,老公!老公说,新婚三日无大小,这是你三侄子。敬到小姑小叔子那里,小姑子非让我表演节目,说我哥说了,你能歌善舞,今天非得表演一下。我跟老公说,不要了吧,老公早就坐在观众席了,好多人围了过来。我说,今天谢谢大家的热情了,我今天确实没有准备,有机会再献丑吧。小姑把嘴一撅,把酒杯一放,说,看不起人吧。老公站起来,把我拉到一边,说,怎么啦,这么不给脸,你平时出去应酬不也说唱就唱,说跳就跳么。这会儿你拿捏什么,别给脸不要啊(是,我唱歌跳舞还不错,在办公室工作,有时应酬,让我出个节日,我也从不推辞,社交手段而已,可是现在,我真是觉得自己像被耍的猴)。我再傻也能听出威胁的口气,看着周围这些人,感觉就像一群怪物包围着我,连唯一熟悉的老公也如此陌生。
我现在是众矢之的,又不想因为这个和老公闹翻,没关系,咱是压不弯,打不倒的,有钢铁般神经,什么情绪都能立马调动出来,真假就不好说了,然后就唱了两首歌。几个村里的愣头青,还来劲儿了,以为来了卡拉OK点唱的小姐了,居然还喊,再唱个《好日子》,我说,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主要也是为了答谢各位长辈,再唱就没时间谢谢大叔大爷们了。他们才作罢。
不说这些事了,都过去了,我连这种场合都能挺过来,我觉得我自己将来肯定能成大事。等我的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大侄子、大妹子们都剔着牙,打着嗝离开后,回头一看,一片狼藉,满目疮痍,婆婆就像少林寺和尚一样,一手一个大桶,站在台阶上。冲我底气十足的喊了一嗓子,老大屋的,赶紧的!我晕,又轮到我收拾残局了。
我分配了一个装荤菜的桶,要我把所有剩下的荤菜全部装进去,老公呢,人家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已经回宫就寝了。我呢,才刚刚上任……
我被发配到厨房,和小姑子、婆婆一起收拾碗筷和桌椅,婆婆确实能干,她的近乎自虐的勤劳一直是他们×家的余兴节目。剩饭剩菜堆了一厨房,我实在很疲倦,就建议说,明天再刷这些碗吧。婆婆考虑了一下下,居然说,好吧,你先去歇着吧。
我跑回屋子,咕咚咕咚喝了半缸子水,老公已经睡了,洗脚水还就扔地上,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几分钟,看着他香甜的睡态,半笑半醉的样子,我心里却是在想,小子,咱们的粱子可结下了。我不收拾一下你和你全家,你们就会对我产生极大的误解。
感觉我刚刚合眼,就有人摇我,起来,起床了。我一惊,睁开眼,一看,是老公叫我,我看看窗外,黑糊糊一片,我说,干什么呀?老公说,起来做饭去。我说,你发什么神经呀,大半夜的?老公说,就是让你早点起来,赶咱妈头里,把饭做好,有个儿媳妇的样,一共能呆几天,好好表现一下,爸妈喜欢你了,还能亏待你?
总是有人把我往绝路上逼,我的小宇宙是冉冉上升,那个比较阴暗的我又出来了……
我拉住老公手,说,真的?他们真的喜欢我?老公说,当然了,你虽然闯了两次祸,但是毕竟是他们的儿媳妇,都没怪你。我说,老公,你放心,我一定珍惜这次机会,把上几次的印象损失全补回来,对得起你,对得起爸妈,你放心睡觉吧。我干活去了。
我悄悄下了地,好冷呀,我把洗脚水放到老公鞋上,然后把他的棉裤一条腿掏出来,把棉袄扣子都扣好,走到门口,我把灯绳挽高,看看老公香甜的睡态,我默默地说,老公,我爱你。然后我端着尿盆,就出去了。
借着月光,我走到院子里,真安静呀,家家户户都还在梦乡之中,感觉到一种和谐的前奏,而我已经准备好进入这种状态了。
我来到厨房,满地的脏盘子和碗,都下不去脚。我把碗搬到院子里,放在家门口两步之遥,都摞放整齐,再在中间横个板凳。这下给厨房腾开下脚地方,然后从大缸里舀了好几盆水,端到院子里用瓢泼在碗上,把洗碗的工作现场基本布置完成。等我做上饭,就来洗碗。然后我从院子里抱了好多干草,一部分堆在灶膛里,可是点了若干次,也点不着,我把锅端下来,从上边倒了些瓜子油,直接放火,忽一下火苗蹿起两米高,我赶紧抱起锅想放上去,可是锅很沉,我好不容易抱起来,火太旺了,也没法靠近了,我呢,看见火又慌乱的很,从小就不敢玩火,怕尿床,我就把锅使劲一扔,砸一边去了,碰翻好些瓶瓶罐罐,火碰见干草一下子蔓延开了。灶台成火焰山了。
扔锅的巨大动静,首先惊醒了住侧屋的小姑子,小姑子问,咋啦?我说,着火了,快来帮帮我!小姑很麻利地冲了过来,我立刻递给她另一大把干草,说,赶紧抽。小姑估计也没玩过火,吓得目瞪口呆,接过干草,玩命得抽打火,好家伙,把个火星子散布的那个均匀呀。
我说,不行,得用水灭火。我操起锤子,咣铛,把厨房的大水缸砸破了。可惜没有什么水,水都洗碗用了。我正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可以砸的,小姑突然蹿过来,一把夺过我的锤子,奋力向门后一个大缸砸去,wooooo,我还没看见呢。缸放门口,你砸破它能救得了灶台的火么?真是已经慌乱了。
就这救火的当口,公公婆婆都冲出来了,婆婆率先冲进我的碗阵里,啊呀妈呀,连喊带叫,连踢带蹶地原地蹦高,就是蹦不出我的锅碗瓢勺“八卦迷魂阵”。
公公见势不好,披着老棉袄绕过婆婆一个人的舞蹈,直奔火灾现场,正好看见小姑子砸缸的一幕,公公大叫一声:no,随着这声no,小姑锤子应声落下。好家伙,这可是真心救火,这缸砸得比我砸的还碎。突然,我顿时闻到一股不祥的气味!(声明一下啊,这可不是我计划的,我原计划也就是熏黑他家厨房而已),我大叫一声,快跑!拉着小姑子往外跑。压轴的老公终于姗姗来迟,行头不怎么样,比昨天婚礼上的意气风发差了很多。穿着秋裤和背心,估计在找不到灯绳的情况下,没时间解开棉袄上一粒粒扣子了,也找不到裤腿了。脚下倒是趿拉了双小皮鞋,就是光脚穿皮鞋那种。估计是在洗脚水捞了半天,也没捞到棉拖鞋,只好穿了自己结婚的小皮鞋,一出门口,就中了我锅碗瓢勺“八卦迷魂阵”外围的“玄冰阵”中,皮孩(鞋)不争气,老公几番起伏终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我这是讲的跑那去了)。老公一个前倒,用头拱进了我的锅碗瓢勺八卦迷魂阵,没让他妈咪踩了头,算婆婆凌波微步练得好,但是直接见红了。真是孬种,刚刚亮相,就自行挂彩了。
关键时刻还得靠老婆一人。我跑到院子里,看见老公已经趴下了,颇受启发,赶紧喊,爸妈快趴下!拉着小姑就趴下了。公公婆婆也赶紧趴下,老公就地没敢起来。过了十几秒,没什么动静,大家蠢蠢欲动,抬头看看,厨房还是浓烟滚滚,有点不知所措。经过这漫长的几秒的真空时间,突然,轰!一声巨响,一个大火球从厨房腾空冲起,就像“神五”发射的情景一样,厨房顶子也飞上去了,那个火球照亮了整个夜空,化作一片绚烂,久久不散去。
最出乎我意料的是,厨房边上的鸡圈也跟着上去了,好多只鸡就像凤凰涅磐一样,虽然浑身着火,但是达到了它这一生的最高颠峰。
厨房爆炸了!给我留下巨大的震撼。我看着满天飞舞的鸡、干草、瓶子,鸡屎什么的,觉得时间像停止了一样,就像电影《功夫熊猫》中熊猫把泰狼打到天上那一瞬间,感觉很平静。可惜就是时间太短了,“泰狼们”就掉下来了。噼里啪啦的重新回到这个农家小院。我们在地上大约又趴了一分钟。看着没有危险了,公公一骨碌爬起来,冲到小姑跟前,一个嘴巴子就扇下去,打的小姑就地十八滚。大家猜到怎么回事了么?对了,那口缸里装的是煤油,有时候不生大灶,点煤油炉子用的。后来知道,这是公公的一部分灰色收入,所以一直挺低调,藏在这个不显眼的大缸里。没成想,小姑受惊后一头晕,砸缸救火,结果火上浇油了。
说实话,我不知道那里有一缸柴油,公婆家里坛坛罐罐很多,我也没一一核实过,要是我早知到,我就不用淋瓜子油了。公婆破了些财,不过火烧十年旺,这可是公公自己说的。主要在村里丢了些脸面,大家纷纷怀疑他家厨房里藏啥了,炸药!导弹!还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公公只是解释说,一些剩饭剩菜而已。听上去说服力不是很够,我觉得。
小姑,虽然罪无可赦,但是,情有可原,毕竟慌乱中看我砸缸,她也不想落后,但是火线入党是那么容易的事么?是一般人能干的么?一不小心参加敌军了。最后,让她爹修理的几脚丫子。邻居一直以为是小姑子放的火呢。要不她爹咋一直打她呢。当然,那天的火确实不是我烧的,是小姑子烧的……
最惨的就是老公,首先,看到的是一些皮外伤,出门在我的冰河计划上跌的,膝盖、嘴角、胳膊肘子,最惨的就是手掌,扎了个他妈踢碎的碗的大茬子,缝了两针。
后来发现一些看不见的皮外伤,手腕子错位了,肿了好几天,去给他爹拉架,也捎带了几个脚板印子,还有就是感冒了,零下好几十度,光个膀子,确实不是一般人干的,加上前几天花天酒地,满肚子肥肠,一下子发作了,满嘴大泡,发了一天烧,我自然衣不解带伺候着,谁让我嫁他了呢。
至于我么.关键时刻,救了全家的性命,尤其是这个愣头青小姑子。虽然有点笨手笨脚,虽然不太熟悉大灶火的点火程序,以至于把火蔓延到灶台外边了,也实在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对我最大的疑问就是为什么我半夜三更热炕头不睡,抽疯爬起来点火。这个不用我自己解释。老公解释的比我快。
知道原因后,公婆觉得我,唉,怎么说呢,大儿媳妇心眼儿真是不错,就是确实不是干庄稼院活儿的料。那么多姐妹都“鸡冻(激动)”得要跟老公拼命,可是我是来结婚的,要是这点事就不结了,今后生活中不一定会遇见多少窝心事,那我得离多少次婚呀。我从来没有想过不过日子了。既然已经结婚了,我有的是时间和你磨合,这点小矛盾我就当逗你们玩了。
公婆傻眼了,小姑哭得卧地不起,老公一拐一拐满院子捡烧鸡。我一看,这阵势,咱要是没个大儿媳妇的样,家就要垮了。我说,别哭了,小姑,扶爸妈进去,老公回去穿衣服,邻居都散了,没见过走水。等我把从村里小卖部买回来的奶粉给公婆一人一碗冲好,还买了果酱面包,说,您们先凑合吃口早饭,不就是个厨房么,盖新房的钱,我们出了。
婆婆感动地哭了。(文/芭芭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