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卷马神仙骑龙升天 (2)
子有三般精气神,方能修之可长存。今乃夜静更深,此美人从何而来?此真炭鬼之类也。况鼻上又无黄珠,断是小鬼坏我道法无疑。”遂大声喝道:“吾入山修道,秉性坚贞,生死尚且置之度外,何况粉骨骼髅?汝是何等邪魔外道,敢来乱吾正法。”那美人还是笑嘻嘻的,不肯退步,却又莺声燕语吟首诗道:
谪居蓬岛别瑶池,春媚烟花有所思。为爱君心能洁白,愿操箕帚奉庭帏。马自然大怒,拔起手中七星宝剑,望美人劈头砍将过去,遂化清风一阵而散。曾有吕纯阳先生诗道:
六幅红裙绕地绷,就中显设陷人坑。多少王侯遭此丧,留得先生独自醒。马自然方才喝退得这个妖怪,又见青龙腾跃,白虎咆哮,好不怕人。马自然识破了,寂然不动。那龙虎盘旋了半日,见马自然不睬,也便寂然而去。少顷之间,只见风雨猎猎之声,好是倒天关,塌地轴的一般震响,吹得根根毫毛都直竖起来。一阵冷风过处,就中闪出一尊妖魔。怎生模样?有《西江月》为证:
恶狠妖魔鬼怪,顶天立地狰狞。三头六臂骋威灵,一见登时丧命。 红眼圆睁如电,朱须骨肉。一声哮吼过雷震,震得天昏地瞑。那马自然见了这般一个恶魔,暗暗道:“我只怕适才那个美人软缠有些缠他不过,你这般一个硬汉我怕你怎的?”凭他把那六只手中兵器并举,刀来枪刺,火烧雷打,马自然全然不动一念。过了一会,那恶魔弄得没兴没头,也只得去了。少顷之间,又只见阎罗天子带领一群牛头马面鬼卒,手执钢叉、铁索、枷锁之类,口口声声道:“马贼道这厮罪大恶极,却在这里兴妖作怪,叮拿他去落油锅。”那些牛头马面纷纷的走将拢来,要把铁索套在头上。马自然凭他罗唣,也只是不动。忽然间见太上老君在面前“咄”的一喝,那阎罗天子并众鬼使都走得没影。马自然从此炼就了金丹,六丁侍卫变成了一个神仙之体,再无损伤。果是《丹经》上道:
从此变成乾健体,潜藏飞跃总繇心。
话说马自然炼就了丹法,那降龙伏虎之事,与叶天师都差不多,在下也不必再说。但马自然极有一种戏法最为好笑,曾醉堕于湖州溪之中,众人只道他已死,过了一日,只见他从水里走将起来,衣不沾湿,又坐于水面上说道:“适才项羽接我吃酒,遂吃得大醉,所以来迟。”溪边之人观者甚多,只见他酒气冲人,面色甚红,又时时把拳头塞入鼻孔之中。你道那鼻孔有得多少大,可不是孙行者的鼻孔,撞着赛太岁的沙,摸两块鹅卵石塞住鼻孔之意。马自然把拳头塞将进去,又取将出来,拳头又不见小,鼻子又不见大,仍旧是好端端的鼻孔。他若把手指着溪水,那溪水便逆流上去滔滔不住,歇了手指,那溪水便如旧了。若指着柳树,那柳树便随溪水来去就像活的一般,住了手指,柳树仍在依旧之处。若指那大桥,大桥就分开做二段,众人都走不得,住了手指,仍是一条石桥,又并无一毫断的痕迹。口中吃着饭,把那饭糁喷将出来,颗颗都变成蜜蜂儿乱飞,嗡嗡有声,飞入口中,又仍是饭糁。
马自然往婺州过,他的母姨娘已死。后来在灵座之中,说起言语就像活的一样,日日要儿子媳妇供给饮食,若少有怠慢,便骂大骂小,或是分付儿子鞭笞奴婢,儿子不敢不依。马自然将到之日,那姨娘已知,便分付门上人道:“明日马家外甥来,切不可放他进来见我,这小儿忒利害,他有些要歪厮缠。”马自然到了门首,门上人不肯放进,马自然问其缘故,大笑道:“这姨娘不是真的,是个妖精假变的,所以怕得见我,你们休得被他骗了,待我进去便见分晓。”那些门上人日日受了鞭打心里正有些着恼,听得这话,放他进去。马自然不繇他分说,竟闯到灵座下作揖道:“外甥特来拜见姨娘,姨娘怎么死了又会得显灵,会得说话,会得料理家中事体?”说罢,灵座中并不见则声,马自然道:“姨娘日日说话,今日怎么见了外甥倒不说话?姨娘若不说话,外甥终日也不去。
”灵座中方才叹息了一声道:“今日见外甥来,心中甚是悲苦,所以不言不语。”说罢,便哭将起来,果是姨娘的声音,一毫无二,那儿子媳妇也便一齐哭将起来。马自然又问道:“姨娘怎生得还魂转来,又在阳世?”姨娘道:“阴府因我阳寿未尽,所以放我转来。我因儿子、媳妇年纪尚小,所以日日在此料理。”马自然道:“姨娘既会得说话,何不现出形貌把我外甥一见。以慰我之情?”姨娘道:“阴阳各别,怎生好现得形貌见你。”马自然道:“不必现出全身,或露头脸,或露一手,等我外甥见见便是。”姨娘再三不肯。马自然道:“若姨娘不肯见我,我便住在这里一年,一定要见一面方才罢休。”姨娘被马自然催逼不过,只得从灵座中伸出一只手来,果是姨娘的手,一毫无二,儿子媳妇又哭将起来。马自然便一把捏住,那姨娘大叫:“外甥无礼。”马自然捏住手着实扑了几扑,一扯扯将出来,却是一个白面老狐,遂扑死在地。可不是《西游记》内金角怪银角怪的压龙洞中老奶奶么?有诗为证:
压龙洞中老奶奶,灵座当中老姨娘。唯有妖狐能狡狯,好抬香轿坐中堂。
话说马自然除了这个老狐精,后游于常州。那时宰相马植谪官为常州刺史,素闻马自然之名,遂请相见,认为同宗,马自然道:“世为杭州小吏,如何得有贵族?”其不肯攀高认贵如此。一日,在马植席上把磁器盛土种瓜,顷刻间引蔓生花结实,众宾取而食之,其香美异常。他把手在身上并袜上四围一摸,只见索琅琅的铜钱滚得满池,就把这些铜钱撒在井里,少顷叫声“出来”,那些铜钱一个个都从井底飞将出来,若有人抢他铜钱私自放在袖里的,转眼间摸索,一个也通没有了。人羡慕他的道:“我若得马神仙这只手,摸将出来,千千万万,终日在钱堆里过日,便不愁贫穷了。”马自然大笑道:“钱财都自有分限,若不是你的钱财,便一文也不可强求。”马植说:“此城中甚多耗鼠,把文书都咬坏了,甚是可恶。”马自然遂书一符,帖在南壁之下,把箸敲着盘子,长啸数声,鼠便成群聚拢,走到符下,俯伏不动。马自然遂呼一个大鼠到阶前分付道:“汝这孽畜,只寻觅些食吃便罢,怎生咬坏了相公文书?可作急出城而去。”大鼠如叩首之状,群鼠都一齐叩首,回转身成群作队出城而去,城中遂无鼠患。
马自然曾同一个道士王知微、弟子王延叟三人南游越州,走到洞岩禅院。那时和尚三百人都在那斋堂内一齐吃斋,见这三个道人走进门来,三百和尚并没一个来睬着,只把三碗饭抛在三个道人面前,如待乞丐之意。马自然暗暗的道:“释道二教虽然不同,我与你都是一样之人。‘僧来看佛面’,道不得个‘道来看太上老君面’么?直如此轻薄我道教,可恨可恨。我不免取笑他一场,也知我道教之妙,不可受他的轻薄,被他作贱了去,说我道教无人。”马自然遂颗粒不沾,那王知微、王延叟却吃饭,马自然对二人道:“你们快快吃完了饭走路,休得在此停留。”王知微二人见说,遂放下饭碗,急急出门。那时三百个和尚都还未曾吃完。马自然出得院门,又催促二人快走,不可停留。二人都不知其故,敢问:“怎生忙忙急急行走?”马自然道:“自有妙处,走到前路,便知分晓。”马自然急急去店中买了几个烧饼吃了,与二人上路,脚不停地,飞走如云,走到诸暨县南店中投宿,那时已离禅院七十里路了。三人吃了夜饭,上床便睡。不说他三人在店中投宿,且说那禅院从这三个道人出门之后,变出一个跷蹊作怪的事。怎见得:
三百个僧,有如泥塑,六百只腿,就似木雕,浑身绑缚交加,遍体枷做就,人人都似面壁汉,个个齐学坐禅僧。可怜那三百个和尚就像钉在地上的一般,一动也动不动,不言不语,如醉如痴,竟似杭州西湖净慈寺殿内泥塑的五百尊阿罗汉无异。幸有两个和尚手里做着活,未曾吃饭,以此不曾着手,看了这一堂和尚,只叫得苦,知道是适才怠慢了那三个道士之故,他们用的法术。急忙出门,要追着这三个磕头谢罪,求他救解,怎知这三个已去得远了。两个和尚只得不顾性命,望前追赶,逢人便问道:“曾见三个道士么?”路上人道:“去得远了。
”两个和尚叫苦不迭道:“怎生救得这三百个?”不住脱脱的哭,直赶到夜深才赶得着,敲着店门问道:“里面可有三个道士么?”店中答应道声:“有。”两个和尚叫声:“救命。”店主人开得门,两个和尚一步一拜拜到床前,跪在地下大哭道:“日间实是不识尊师,有失恭敬,如今院中三百个和尚至今就像泥塑木雕的一般,一步也动不得。万乞吾师哀怜救解则个。”马自然只是睡,再也不则声。王知微王延叟二人大笑,方知是马自然用的定身法。两个和尚见二人大笑,一发慌张,发极的磕头礼拜。马自然方才开口道:“我与你同是出家之人,虽然教门各别,也该见人恭敬,怎生如此轻薄?难道我道家便不如你释家不成?你既好轻薄,便受些轻薄的亏也不为过。如今也奈何得够了,你们二位回去断然动得,不必疑心。”和尚遂拜谢而去,星夜赶回,进得院门,果然解了法术,都走得起。有诗为证:
为人切莫太心高,心若高时受恼蒿。怠慢他人人怠慢,此间相去仅分毫。
再说马自然一路南行,那时正值春天,见一家园中菘菜甚好,马自然问园主人要化数株菜将来吃。那园主人不唯不肯,反臭骂了一顿“贼道”、“狗道”,喃喃的骂个不了。马自然微微而笑,走到前路,叫王知微匣中取出纸笔,王知微道:“园主人不与我们菘菜也是小事,就是被他骂一顿,我们道家只得忍耐,难道取出纸笔,要写状子告他不成?”马自然道:“不是告他,做个戏法,取笑他一取笑。”遂于纸上画一只白鹭,用水一喷,变成真白鹭一只,飞入他菜畦之中,长一嘴、短一嘴啄那菘菜。园主人赶来,那白鹭便飞起,略略走开,又飞下啄个不了。这园主人跑来跑去连脚也跑酸。马自然又画了只小哈巴狗儿,用水一喷,也变成一只真哈巴狗儿赶那白鹭,白鹭乱飞,狗儿乱跑,把几畦好菘菜,尽数踏坏。园主人疑心是这道士原故,恐怕又作什么法术害他,只得走到前路哀哀求告。马自然道:“我不是要你的菜,只是做个戏法,取笑一场耳。”遂呼那只白鹭、哈巴狗儿投入怀中,及至看那地上之菜,又是好端端的一株无损。
后来游到霍洞山,入长溪县界,夜间投宿。那店主人道:“店中人多,并无宿处。道人若有本事,在壁上睡,便好相留。”那时已昏黑,王知微料前途并无可宿,只得落于此店之中。马自然道:“只你们有了宿处便罢,莫要管我。”遂把身子一跳,以一只脚挂在梁上,倒头而睡。店主人夜里起来寻火,见了大惊道:“梁上尚且睡得,何况壁上?”马自然遂把身子走进壁里,再不出来,歇了半会,方才从壁里走出来。店主人大惊,方才拜谢,遂移他三人入于内室净处安宿。天明起来,店主人见其奇异,正要款待,面前已不见了马自然。王知微二人只得出了店门,前行数里,各处寻觅,只见马自然已在前途等候了。遂自霍桐山回到永康县东天宝观驻泊。观中有大枯松一株,马自然道:“此松已三千年,今夕即当化为石也。”果然夜间风雨大作,就化为石,松纹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