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回谭老头幻术弄偷儿毛惠伯正言摧俗论 (2)
只是你昨晚白劳碌了一夜,也很可怜。所说贼无空过,我总要补偿点子你。’随拿出五吊钱来道:‘这五吊钱,偿你一夜辛苦的,不嫌轻亵,就请收了去。’贼子那里肯收,连说不敢不敢,老爷你要给我钱,还是把我扎起来,打一顿好的多呢。我现在也正懊悔不及。’姓谭的道:‘你竟这样客气,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再强。只是现存酒菜,务请吃一点子去,也少尽尽我东道之谊。’贼子坚辞不获,只得坐下,吃了点子,道谢而去。从此便不有贼子再来。这是一桩。还有一桩,是朋友们逼他干的。他会了奇门遁甲,人家问他,他总不肯说是会。但是弄过贼子后,传说开去,人家都知道了,那里还瞒的住。这日,是湖州一个什么盛会日子,就有几个朋友,邀他山上去游玩。到了山上,见游人如鲫,红男绿女,白叟黄童,穿梭般的往来不绝。有的是烧香,有的是闲游,有的是做小买卖。这几个朋友逼住了要他试演奇门遁甲,他再三辞说不会。
内中有一个,齐巧当时瞧见他作弄过贼子的,便道:“你说不会,当新屋落成时,那个贼子为甚又跳了一夜呢。姓谭的道:‘那也不过偶然有效罢了。’众人一定不依,姓谭的道:‘并非我故事秘密,没缘没故作弄人家,于道理上很是过不去。那贼子究竟是找上门来的。’众人道:‘姑妄试一回儿,下回决决不来勉强你。’姓谭的被众人缠不过,见山脚下一个喊卖油炸脍麻球的,顶着一个盘子上来。指向众人道:‘对他不起,就借他来试演一试演。只是有一件事,你们肯答应我,我才干。’众人问是何事,姓谭的道:‘他是个做小本经纪的,吃不起亏,那些麻球油炸脍跌坏了却要众位赔偿的。’众人道:‘算数算数,那不过几百个大钱的事,我们认赔是了。只是你怎么样试演呢?’姓谭的也不回话,随地拾了块小石子,只轻轻的一放,放在地上,看他也不踏步子,也不念咒语,向众人道:‘我们走上去瞧罢。’走了三五丈路,叫众人停住脚步。回头瞧时,那卖麻球油炸脍的已将次要走到小石块了。
说也奇怪,别的人走到小石块,或是跨过,或是抄过,独那卖麻球油炸脍的,巧巧的踏上来,一脚踏在石块上,石块一转,翻身就是一交,盘子翻在地上,长的是油炸脍,圆的是麻球,撒了满地。油炸脍倒还好,麻球却生着脚似的忒楞楞直滚下山去,滚剩的几个也蘸上了许多的山泥,拾起来也不能够再卖钱了。那人爬起身,先拍去了身上的灰尘,然后再整理盘子,把油炸脍麻球一个个捡起来,十成中已丢掉了二三成。好容易整理定当,那知隔不到三五丈路,小石子又放好了,自然又是一交。一连跌了三交,盘子也跌破了,油炸脍麻球也都不像个样子了。踏扁的踏扁,蘸泥的蘸泥,那人爬起身,连连摇头,哭丧着脸子,说不出那种懊恼神气。姓谭的向众人道:‘好了,你们去收拾罢。’众人就问那卖油炸脍麻球的道:‘你怎么会这样的跌扑?’那人道:‘我也不知道呢。好好的走路,忽见地下白肥肥一只雄狗似的,恐怕踹着他,缩脚让时却就跌了。三回都是如此,爬起身却又不见什么白狗。真是奇怪,连我自己也不懂,光景今天命里遭了跌扑星呢。
只是一盘货物,一个钱都没有卖,都弄坏了,怎么能够交帐。’众人道:‘你油炸脍麻球共有多少?’那人道:‘一百个麻球,一百个油炸脍,自己清本钱要六百个大钱,现在都交代了,怎么是好。’众人道:‘你也可怜,我们赔你钱罢。’于是赔了那人的钱,那人不知就是他们作弄,再三道谢而去。”春泉、静斋都听得津津有味,钱瑟公却只是笑,听介山讲毕,就问:“姓谭的是什么时光的事,现在此人可还在?我想去会会他,领教领教奇门遁甲。”周介山道:“瑟翁,你想去会他么,好是很好,可惜此人没缘,欠陪你我已有二十多年了。我方才讲的,还是长毛前的事呢。”瑟公道:“介翁贵庚多少?长毛前已经出世了么?”周介山道:“兄弟也不过听故老传说,只是见虽没有见过,想起来假总不会假的。”瑟公未及回答,春泉接口道:“这事我倒也相信,我小时节从学的先生,也会点子奇门遁甲的,不过没有这么周备罢了。他会把二十四根筷子,或是纸煤排列在台子上,叫人家默认,他却走在外边,并不瞧你,你认好了知照他一声已经认好,他就踏着步子进来,到台子跟前把所排的东西默默的算,就会算出你认的是第几根,一点子都不会有差误。
你认第三根,他就说出你是第三根。你认第五根,他就说出你是第五根。你倘然一根不认,诳他说已认好,他就算来算去再也不会算出。这已奇了。更有一桩,再要奇怪。你手里捏着随便什么东西,他都能够猜的着,不过不说出这东西的名儿来。譬如你手里捏着只自来火匣子,他就猜道:‘五行属木,其形方,其中空。’说出来于这东西的形象,总不会差什么的。匣里头放什么东西,他也能够猜的着。不过总要你自己知道,他才能够知道。倘是别人放进的东西,连你自己也没有知道,他也决决不会猜着的。这两种,是兄弟小时光亲眼瞧见的。可知介翁的话,并非虚言。”毛惠伯道:“现在新学界朋友闹的什么催眠术,想来就是这个奇门遁甲,不过他们换了一个名目罢了。”春泉道:“甚么催眠术,我耳朵里听都没有听过。”毛惠伯道:“这催眠术是东洋人行出来的,可以在几分钟里头,催人家睡觉,催眠后就能行使一切命令,那被催的人竟没一样不听,没一事不从,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譬如我会催眠术的,现在把你催倒了,叫你喝茶你就会喝茶,叫你吃饭你就会吃饭,叫你写字你就会写字,总之一句,叫你做什么,你总无有不依从。差不多你这个人毫没一点子主权,全由我作的主。等到催醒后,问问你催倒后所做各事,你却又一点子不会晓得。这催眠术功夫,也很有深浅。最浅的须要被催的人极信我的催眠术,极肯受我的催眠,在施术时光两心相信,一点子不涉他念,才能有效。倘然心里稍微怀一点子诧怪念头,可就不能成功了。现在上海地方,东洋人教的催眠术,就是这一种。再深一步,就是一喝催眠了。一喝催眠,用不着被催的人相信不相信,只消蓦然间一喝,就可把人家催倒。我们小时光,听人家说拐子拐小孩,当头顶一拍,那小孩望出来,一边是水,一边是火,背后是猛虎,不得不跟着拐子走路。这就是一喝催眠呢。因为一喝时光,这被催的人心里必定一惊,就这一惊当口,早被催倒了。会了一喝催眠,就是豺狼虎豹狮象熊罴,各种猛烈的野兽,也都催的倒。佛法降龙伏虎,也就是这催眠术。
比一喝催眠还要进步,就叫天眼通了。天眼通更是了不得,凡在隔壁或是对门房子里所有几个人,或是几样东西,隔着几重墙壁,都能够瞧的出。并且隔着山河城池森林大树,几百里或是一千里,也能够瞧的出。不过练这种本领,须要避绝尘嚣,灭除幻想,总要在深山穷谷之中,人迹不到的地方,经年累月,精心磨炼,才能够有效。若像上海这种地方,就练一百年都不会成功的。练成功后,施起术来,就同老僧入定差不多样子。”瑟公道:“催眠术真是奇怪不过的一种学问,我倒相信的。我有个朋友,也曾从东洋人学过。据他说,初学的时候,先要研究心理学。等心理学明白了,然后再教你催眠术。学会后,怎么样会的,自己也再不会说的出。听说世界上不知那一个国度,有一个大催眠家,能用催眠术寄递各种信件。后来学习的人多了,该国的邮政局竟大受其损失,邮政人员恨极了,会议了几次,就把这大催眠家控告到官,告他们个私递邮件之罪。这事传开来,世界上各国都当作笑话讲呢。”周介山道:“这催眠术也是荒诞不经的。瑟翁怎么倒会相信起来。
”钱瑟公道:“然而不然,这催眠术是极文明的一种新学问,怎么可以不信,怎么可与极野蛮极荒诞的奇门遁甲,相提并论。”周介山笑道:“瑟翁必是中了外国人蛊毒了,这样的崇拜外国,深信外国。照兄弟看来,这种事情,都不过是个幻术。外国的既然真,中国的也未必是假。奇门遁甲就是中国的催眠术,催眠术就是外国的奇门遁甲。不过在外国不叫奇门遁甲叫催眠术,在中国不叫催眠术叫奇门遁甲罢了。有甚分别。”毛惠伯道:“这话通极,现在外国医院里医生,都用催眠术替病人治病,那就抄袭我们的老法子。从前杭州张胜贵张痴道人,可不是用这法子替人家治病的么。那事又不远,我也亲眼瞧见的。”众人问:“那个张胜贵?我们怎么从不曾听见过?”惠伯道:“张胜贵就是现在香火极盛的张大仙祠张大仙。”春泉道:“张大仙祠,香火果然盛旺非凡。他的坟,齐巧在拱宸桥脚下,劈对着拱宸桥。听说当时开辟租界时,别的坟通通掘掉,独他的坟,一碰都不能碰。小工动一动,就要头痛。所以外国人都见他怕的。他生前有甚奇事?我倒没有晓得。”欲知毛惠伯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