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骗珍饰征帆赴粤水报捕房侦探闹申江 (1)
话说马太太、曹小姐正在讲话,忽报小姐回来了。马小姐走进,见过曹小姐,就问马太太道:“妈为甚一回家就不再来,失了费太太兴致。”马太太道:“你还讲作乐的话呢,曹云生走掉了。”马小姐道:“曹云生走掉干我们甚事,他又不是我们家人。”马太太道:“你不晓得,我有三千多块钱东西在他那里,他一走,我的东西都下了水,你还说得恁地意。”马小姐道:“妈的东西怎么会到他手里去,我怎么又会没有晓得?”马太太道:“我原是要做些小货生意,不要说你不晓得,连你爹也没有知道,那是我托他出租给人家的。这位曹小姐也是失主里头的一人,现在得着消息,特来报我知道。”说到这里,便回向曹小姐道:“十四清早赶得去怎样?请小姐讲给我听。”曹小姐道:“我赶到他丈母戚三姐那里,戚三姐是个开堂子的老鸨,生得满脸横肉,一团杀气。这种人我本不情愿去见他,况且他家就住在堂子里,我们女学生闯到这种所在去,也很有点子不便。现在为了自己的经济问题,事到临头,也顾忌不得许多了。我一早起身,早餐都不及吃,就雇了部东洋车到清和坊戚三姐那里。
跨进门,戚三姐坐在客堂里,正南无着两手念佛。见了我并不理睬,专念他的佛。我只好坐在旁边椅子上静等,等了个不耐烦,好容易等他念毕了佛,其巧不巧又有客人来了。”马太太道:“可是嫖客?”曹小姐道:“嫖客自有倌人接待,老鸨倒不相干的。来的客人,刚刚要找老鸨,瞧光景好似白蚂蚁样子。戚三姐同着这客人,叽叽咕咕讲话,什么买讨人认继女,我也缠一个不清楚。等到讲好,差不多吃饭时光了,我才同他开谈,说有几只珠兜、几条勒扣由云生经手出租在外边,不知租在那一家,特到这里来打听一声,望你告知则个。这老鸨听了我的话,竟然大跳起来,说‘这事你不要来问我,我可不管,你为甚要托他经手。云生这个人还像个人么,你托了他,你自己找他去说话,我与他现在并没什么交情。丈母女婿,女儿活着是亲戚,女儿没了就是路人。现在我的女儿已经死掉,云生已经续娶,可就不是我的女婿了。我与他船水无关,你快不要来问我。’我就回他,折到上保人倘不写着你大名时,我也不便来问你,不信时我带在身边,你可瞧看。戚三姐道‘我可不要瞧,我也不识字,任凭他怎样写法,我终管不认帐。
’我道你不必这样发极,我今朝又不是一定问你要东西,不过恐怕他逃走,特来打听你一声,曹云生的住址在那里,想来你总晓得,就告诉一声我,也未始不可。戚三姐初时面红气急,一面孔相骂眉眼。后来听我话头松了,他也笑道‘逃走是不会的,你怎么这样的不放心?’我就接口道‘只要你答应不逃走就够了,我不过是怕他逃走呢。’戚三姐道‘逃走两个字我敢保的住不会。’我问他云生住处在那里,戚三姐就告诉了我。我饭都不及吃,急急的赶去。那知扑了一个空,赶到那里只剩个所在。问二房东,回说,他们都出门了,云生昨夜出门的,他的老婆今天早上走的。我这一急,真急的三魂出窍六魄离身。”马太太道:“你肚子还空着呢。”曹小姐道:“肚子饿不饿倒也不觉着,此时只恨不能够分身,不曾学习得分身法。”马太太道:“要分身法来何用?”曹小姐道:“太太你去想罢,我这时候心里乱得什么似的,又想去报巡捕房,又怕二房东和云生串通的,想看住这二房东,不要一走,二房东也逃走了。
又想再到戚三姐那里去吃住他,这时候最少总要分成三个身子:一个身子报巡捕房,一个身子看住二房东,一个身子到戚三姐那里。我通只一个身子,如何能够。”马太太道:“这倒是真情,府上难道没有别的人么?”曹小姐道:“我家里通只母女两个,母亲是终年病倒在床上,何况又是个瞎子,干得甚事。平日家里一切事情都是我管理的,何况出了这意外的事。”马太太道:“这也可怜,后来怎样处置呢?”曹小姐道:“我盘问了二房东几句话,这二房东也是个老口,口齿紧得水都泼不进一滴。问他云生到那里去的,回说没有晓得。
我告诉了他骗首饰的事,并说你们把房子租给他,告到当官连你们都有不是。这二房东听了,非但不吓,倒冷笑了两声,回说:‘这么说来,连新沙逊洋行大班都要吃着官司了。我们这房子是新沙逊洋行产业呢。上海规矩,房客做贼做强盗,房东是不相干的,房东只晓得收房租,此外并无别的事情。你这位小姐谅来是第一遭儿住上海,何况你这事并不是拐骗窃盗东西,是你自己付他手里的,人又是向来熟识的,就在内地也不与房东相干,何况在上海。你尽管请告,我们静候吃你官司是了。’太太,我这时候真弄的没了落场。发作又不能发作,收科又不便收科。”马太太道:“这倒真难,后来怎样呢?”
曹小姐道:“好在旁边没有认识的人,只好摩摩肚皮,自己转圆道,我也不过这么说说,又不是真要与你们过不去。倘是真要与你们过不去时,我早同了包打听来也。二房东见我这么说,倒也温和了许多。我只得再打听他,谢谢你,云生上海可还有甚亲戚,你们如果晓得,就告诉告诉我。二房东道:‘我们真个不仔细,晓得了告诉声巴又值得什么。你一定要打听时,我们另指给你一个人,你须问这个人,或者还有点子眉目。’我听了欢喜,就问他是什么人,谢你马上告知我。二房东道‘曹云生家用着一个小大姐,昨天才停出去,现在在本巷第三家蒋家里帮佣。你去问一声,或者有点子晓得,也未可知。我当时想就去问这小大姐,一转念晓得没中用,不报巡捕房查着了他不肯说又怎样。须得先到巡捕房去一趟,于是又赶到巡捕房。此时身边的钱是用完了,不能雇用东洋车,只得走。我身子又胖,路是素来走不动的。走不到一里路,早已浑身是汗。勉强走到老闸捕房,捕房里问我住在那里,我老实告诉他住新马路,老闸捕房就不肯准,说不在自己管辖权下。
我恳求多时,说了无数的好话,终是没中用。没奈何,只得再到新巡捕房去。此时的走路。真是三步挨不到两步,两腿酸得发麻。挨到新马路巡捕房,身子竟然坍了,脚底心里宛如有几千只钢针不住的乱戳。走到写字间,告诉巡捕头。由门差传话,偏这门差是宁波人,听不清我的话。若话若话,足说了几十声的若话,(若话系宁波土白犹言怎讲也)我只得根上生叶上起,详详细细说了三四遍,偏这宁波佬还弄不清楚,打着蓝青外国话,翻给巡捕头听。越翻越糊涂,越缠越尴尬,弄的外国人发起怒来,把门差连骂了几顿。门差在外国人前受了亏,只好我面上反本,红肿了面孔向我道‘你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事,牛结鼓结,缠一个不明白。’我被门差一急,倒急出个计较来,自己在学堂里读了三五年书,总算学会了几句外国话,这时候刚用的着,只得打着外国话,详详细细说给外国人听,省得门差翻了。外国人听了,也不甚明白,我只得重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