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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宠龙阳魂消锦帐闹刺客胆破深宵 (1)

第三十一回宠龙阳魂消锦帐闹刺客胆破深宵 (1)

话说周小燕见张咸贵胡雅士都打下重注,疾忙放出手段,抢着了一副至尊宝。雅士看在眼里,不禁暗暗好笑,把天门两张牌扳起,先翻出一张,见是三五,再有一张,用大拇指拈了好半天啪的翻出,摇头道:“倒霉倒霉,竟是个无名一。稳输了,稳输了。”大众瞧时,见翻出的是张么二。巧宝凤姑还不在意,小燕大惊失色,暗道不好,这姓胡的必也是个(外囗内栾)霸,恨我有眼无珠,没有识得错使褪龙梢手段,抢了一副至尊宝,他却用拍笋头手段来对付我。天门上这副牌,明明是无名二,一张三五,一张长二,瞧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好好的长二,会变起么丁来?不是拍笋头是什么。我这副至尊宝,如何再翻的出?手里又没有别的牌张,倘预备了别的牌张,就把么丁拍去也未始不可,现在翻出来,他必定要和我过不去,叫拢人来,人家必定都要说我做手脚,我是至尊宝,他是无名一分辨都没处分辨。正在辘轳似的转念头,三家牌都已翻出,都催着庄家翻牌。小燕道:“通赔通赔,不必翻了。

”胡雅士道:“甚么话,牌没有翻出,如何好使庄家赔钱?赌场中从来没有这个规矩。”巧宝见机,忙上前解劝,说歹说好,说了半天,把日间赢进的钱呕出了二千,方才罢休。从此巧宝等便不敢再到富本纱厂洪公馆做生意了。所以周凤姑等一见咸贵雅士,就唬得面孔失色。当下雅士走进,就道:“哎唷,玩抓摊,倒会得开心,我也来打两记,陪陪你们的豪兴。”品纯连忙起身道:“唷唷,我道是谁,原来是雅翁,请坐请坐。”说着,就敬上两支绿锡包香烟,雅士接香烟在手,笑问生意好?品纯道:“平平,现在的老贵,都乖得鬼怪似的,就做着点子血路,那尺寸也总瞧得见,说不定还要呕吧。码头上生意,那里及得船里?”两个人谈的起劲,不防费太太费小姐都听了个备细。虽然不很明白,未免都动了点子疑心。此时恰好大姨太取了赌本进来,叫费太太出去,交点清楚。费太太回后一望,见左右没人,悄向大姨太道:“妹妹,今天这抓摊,我看有点子怪气。上海地方,翻戏多不过,这姓单的莫非是翻戏一流?你我须要提防一着。

你走后,又来了两个人,一个姓张,一个姓胡,单品纯和姓胡的讲了好点子话,都像是切口,听了都不很懂。”大姨太道:“他们既然是翻戏,为甚起先几摊,都是赔钱的?”费太太道:“也作兴是下饵钩鱼的勾当,你我那里知道。”大姨太道:“这样,我们不赌罢。”费太太道:“不赌倒又不好,我现在不过疑心罢了,究竟是翻戏不是翻戏,却还说不定。我看赌尽管赌,只是不要下重注,赢了连本扑上,滚着了再扑,一竟赢,一竟滚下去,轻注也变成重注了,一样也会赢钱。倘然吃了去,本底都是他们的钱,我也不伤什么脾胃。你道这法子好不好?”大姨太连声称妙,忽听背后道:“躲在这里,讲甚知己话?他们都又上场了呢,快点子发财去。”两人回头,见是周小燕,忙止住话。费太太道:“我们正在商议重打一下子。”小燕道:“打的重,钱就赢的多,打的轻,赢煞也有限。”费太太道:“是极是极。”一边应着,一边跟了周小燕,重进东厢房来。见单品纯正在开摊,龙吟捏着支筷,四文四文的数整整三四十二个钱。康小姐马小姐都道:“又是一记青龙。”品纯摇头道:“怎么今天恁地不济,吃的都是小注,赔的都是大注。倒霉倒霉。”

周小燕怪费太太道:“你们不打,不知错掉了多少钱,现在重打几下子还不晚。”费太太微笑点头,品纯配过注目,重又做好。小燕道:“可以下手得了。”康小姐道:“青龙上连覆了两记,这回总不见再会覆了。”马小姐道:“我偏再覆一记,看着不着。”随把五百两一张庄票,仍在青龙上一押。康小姐道:“俗语说出门有利,我且试一试看。”在出门上押了一千两。费太太只打得一百元,费大姨五十元,也在青龙上。周小燕道:“你们胆恁地小?且看看我手段。”跟着康小姐也打了一千两。开出宝来,恰恰又是记老宝,费太太一百赔着三百,费大姨五十赔着一百五十。品纯又做一宝,费太太此时真是利害,不但打的很轻,并且还就轻避重,见人家都打在青龙,他就在出白两门上略打些些,着了连本滚上,真是成竹在胸,目无余子,弄到终局,并没什么进出。周小燕埋怨单品纯不应露风,使很好的老空,变成干血痨,大家赚不着血路。品纯也懊悔不已。

小燕道:“抓摊弄不着他,还仍旧麻雀罢,费家这几个老空,麻雀是很欢喜的。”凤姑道:“不要说麻雀欢喜,昨天我纠合他,他也没有答应。”小燕道:“过天儿再说罢。且等冷一冷场看,现在他们正在疑心头上,越纠合他们越疑得利害,还是不去纠合的好。”却说费太太为人本是精明不过的,自抓摊上悟出周公馆做弄自己,珊家园这条路,足迹便稀了好些。费大小姐却还不肯放手,向费太太道:“嫂子,他们图谋我们几吊银子,倒是小事,只不该把我们当作户头,当作冤桶,那口气不出,我心里总有点子不这么样。”费太太道:“你心里不舒服便怎样?你我又不会干活手等事情,说不得只好自己认个亏是了。俗语说的好,受一回亏,学一回乖。”费大小姐道:“我倒有个计较在此,可以用不可以用,须还要大家斟酌。”费太太道:“甚么计较?”费大小姐附着费太太耳朵,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费太太喜道:“此计大妙,准可以报复前仇。”费大小姐道:“好虽是好,只可惜难为了两个旁边人。

”费太太道:“那也没法,只好对不住点子他们了。现在世界上,凭着良心天理做人是行不去的,只要自己不吃亏就完了。再者他们也不是吃亏不起的人。”费大小姐道:“嫂子说得是,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拜他去。”费大小姐回房,换了衣裳,照着镜子,又把两鬓掠了两掠,一个新用梳头娘姨,名叫阿素的,忙上来接着刨花刷,替大小姐把发髻左刷右刷,刷了个精光。大小姐命阿素瞧瞧马车配好没有?阿素应命而去,一时回复,马车已经定当。大小姐就扶着阿素肩膊,冉冉下楼,才下扶梯,忽闻一阵香风,一个美少年劈面而来,费大小姐猛吃一惊。这少年见了大小姐,倒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叫了声大小姐。仔细瞧时,那里是甚么美少年,就是乃兄的跟班王阿根。只见王阿根穿着身极时路极华丽的绸缎衣服,光着头,头上的刘海面前很短,脑后长到三寸开外,一斩斯齐,披在肩上,好像凉帽上雨缨一般。那根油松辫,精光滑脱,真是苍蝇都跌得煞,蚊虫都滑得脚。

大小姐见了这副打扮,不觉诧异起来,坐上马车,就问阿素道:“阿根装扮得什么似的,老爷为甚不说说他?他这副打扮,那里还像个底下人,认真公子哥儿还没有那么华丽呢。他穿了这种衣服,叫公子哥儿穿点子什么?”阿素道:“大小姐,你还没有知道么,现在的阿根可比不得从前了。从前阿根,不过是老爷个跟班。”大小姐道:“现在呢?难道他不当跟班了么?”阿素道:“现在名分上原是个跟班,底里早和老爷做了朋友了。自从太太姨太太在堂子里走动后,老爷就和阿根要好得一个身子似的,吃也在一桌,睡也在一床,阿根仗着老爷的势,要怎么就怎么,谁敢回他一声半句。前天儿阿根坐着老爷马车,到张园去游玩,老爷自己要出去,马车倒没有了,查问起来,厨子阿保不敢隐瞒,实说根二爷坐了去,总道老爷要不答应,那知老爷竟然大度优容,回说不妨不妨,我就坐着包车出去罢,停会子马车回来,叫他到宁波总会接我是了。你想要好到这般地步,不是朋友是什么?”大小姐听了阿素的话,方始恍然,暗想哥哥真也会玩,连个阿根都玩上了,这事叫嫂子得知了,不免又有一场是非口舌。

因嘱阿素,太太姨太太跟前再休提起。阿素道:“大小姐,我又不是呆子,这个话怎好向太太姨太太讲,那是不用吩咐得的。大小姐,你叫没有晓得,现在个阿根,讲究得来,他的打扮,在上海男人里头派起来,怕要算他第一呢,一起身,就用净面玉容散,擦去隔夜油腻,再用芝兰香皂洗脸,洗到那张面孔亮晶晶地发出光亮来,然后擦上玫瑰香蜜,再用香水粉纸,细细的揩试,揩到个匀净,面孔上功课总算完毕了。第二就收拾那张嘴,拿象皮牙刷,蘸着皇后牌牙膏,洗刷牙齿,洗毕,就吃口香糖十二粒,所以走上前来,离着四五路,就闻着香喷喷地。他那个头,剃得精光雪亮,差不多是天天剃的,最迟最迟也不过隔得一日。那条松辫一天却要梳两回,梳起辫来,刨花水,茄露油,生发香油,用得比你我还要多。”(写一屁精,纸上便活现出一个屁精来,妙极。)费大小姐暗想,怪不的哥哥要着迷,这没廉耻忘八,这样的会作怪。一路讲话,马车早到康总督行辕,见很大很大一所西式宅子,围墙内七八亩广阔一片草地,中间马路,直达到宅子阶前,两边遍植外洋花草,都用短篱围护,碧草远铺平似镜,垂杨低拂绿含烟,倒也十分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