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胡太尊鹑奔偿素愿张买办中冓咏新台 (1)
话说胡雅士见府尊已经答应,心下十分欢喜,回到公馆,苏氏已恭候多时了。一见面,苏氏就问我们宗汉的事怎么了?胡大人可曾去过?胡雅士道:“我才从府衙里回来。”苏氏道:“可有点子眉目么?”胡雅士道:“这知府偏是个胆小鬼,我向他讨保,他回我并非不肯用情,实是抚宪电饬办理的公事,没有电禀请示,怎敢擅专,万祈原谅。他拿出这样的大帽子来,我倒不好拿他怎样了?”说着,面孔上显露出一副失望的样子。苏氏道:“这么说时,胡大人也无能为力了?”胡雅士道:“法子呢还有一个,不过稍微费点子时光,我已拟好一个电稿,想马上发到抚宪衙门去,把宗汉兄被诬情形,细细禀明抚宪。只要抚宪一答应,就容易办了。”苏氏听了,重行道谢。胡雅士留苏氏公馆中便饭,苏氏执意不肯,胡雅士叫姨太太出来邀留,苏氏情不可却,只得答应。自此苏氏便常在胡雅士公馆中走动。
却说汪宗汉被捕以后,连审几堂,矢口不承,县老爷已得府尊的命令,便把他用起刑来,天平夹棍,火练荆条,件件奉承周到。汪宗汉究竟是个怯弱书生,如何任受得起?只得胡供承招。电禀上去,回电叫办一个终身监禁。苏氏得着消息,真哭得死去活来。胡雅士叫姨太太过去解劝,自己也借解劝为名,常常到苏氏那里搭谈,并称终身监禁的罪名,也是自己打电到抚宪那里去求下来的,不然抚宪定要拿他正法呢。苏氏听了,忙又起身道谢。胡雅士与汪宗汉夫人,要好得一家人似的,不多几时,胡雅士放出偷香手段,就和苏氏暗中成就了这件事儿,眷属疑仙,姻缘美满,两人的得意,自不必说。又过了半年,苏氏索性嫁给了胡雅士作为第三房姨太太,汪宗汉的家资什物,尽作为苏氏嫁妆,只便宜了胡雅士一个儿,人财两得,名利双收。
小说家常套,叫做有话便长,无事便短,胡雅士在厘捐局当差,转瞬一年期满,比较收数,略略亏短了点子,藩台说他办事不力,就把他的差使撤掉了。胡雅士只得收拾行李,仍回上海而来。一到码头,先去拜望张咸贵,问起费春泉等一班朋友,咸贵道:“现在的上海,真是今非昔比。你去了一年,这一年中,钱庄倒了三回,几个资本家东扯西倒,没一个站得住的。春泉于理财一道,素不讲求,他的宝眷,太太姨太太,又都是非常的花用,第一回风潮还可以挡的住,第二回就吃不住了,一败涂地,祥记也盘掉了。这会子也学周介山的法子,做那公馆堂子生意了。只是市面不好,生意没有介山那时的发达。”胡雅士道:“介山呢?”咸贵道:“介山可大得法了。他见秦少耕仗着美人的力量做到高官,也就率眷进京运动去了。照他的手段论起来,将来成就不见会输给少耕的。”胡雅士道:“马静斋怎样了?”咸贵道:“静斋自祥记倒掉后,回去过三五个月,听说他在故乡,又发了一票大财呢。”胡雅士道:“静斋这人,赚钱本领真是不小,三五个月怎么就会赚了这许多钱?”
咸贵道:“静斋的心计深不过,前年子,官场中刚刚议要禁烟,他就买了好多箱土,熬了一百多缸烟膏,囤积居奇。今年齐巧是荒年,那些遭灾穷人,都拿了田房屋产的契单减价出卖,兜来兜去,没个儿主顾。静斋就大大的收买,价钱勒得非常的小,却还不肯给现钱,拿烟膏来作价,每两烟膏作价二千文,卖主拿了他的烟膏,到膏子店里兜销,膏子店估值每两只肯出钱一千文,他却仍旧设柜收买,每两价值,比膏子店肯多出二百文。卖主虽大大吃亏,又因一家待哺,不得不卖掉。静斋家里谷米本囤积数万石,这时光粮价飞涨,他才开仓出粜,每斗十六斤,作价一千四百文。这票生意,不知发了多少财也。”胡雅士道:“静斋本底是个光棍,那里来这许多钱?”咸贵道:“祥记换过两回东家,那些钱都是那里的。”胡雅士道:“我真瞧不出他营私舞弊手段,倒是一等。”咸贵道:“现在世界,赚钱也真难。
我上月因事到苏州,耽搁在朋友家里,那个朋友,是吃鸦片烟的。我问他现在挑膏是要捐执照的了,你执照捐了没有?他说捐执照很是累赘,我吃烟一竟不捐照的。我问他不捐照好挑膏子么?他说到中国铺子里,果是不能够挑,好在有个东洋人,拎着小皮箱每天送上门来,一钱烟膏只卖得一角小洋,一钱一匣,又便当,又便宜。我听了,不觉大骇,东洋人做生意,真是无孔不钻,连这种膏子生意也要来争夺争夺,中国人的饭不是更加难吃了么?”胡雅士道:“记得还有个侠客,叫作梅心泉的,怎样了?”咸贵道:“梅心泉到湖州去打抱不平,犯了一场人命官司,现在还在乌程县监里监禁呢。”胡雅士道:“王祥甫、单品纯怎样了?”咸贵道:“祥甫的厚生庄倒掉了,现在祥甫还押在新衙门里头。品纯因为上海市面衰败,到天津去创事业了。”胡雅士道:“毛惠伯、李希贤如何?”咸贵道:“惠伯倒还老样式,不见好也不见坏。
希贤也到北京去了。”胡雅士道:“希贤赶到北京去做甚么?”咸贵道:“洋东叫他跟去的,听说谋什么借债事情。”胡雅士道:“只一年工夫,几个朋友水流云散,倒的倒了,走的走了,吃官司的吃官司了,差不多一个都不在了。”咸贵道:“电报局的文案贾箴金,现在倒着实可以,手里头着实有几个钱。”胡雅士道:“我们就去瞧瞧如何?”咸贵道:“也好,不过箴金这人奇怪的很,他对着别人头高气傲,很像一尊神佛,不知怎样,一瞧见老婆的影子,就吓得要不的。他那位夫人,偏又十分悍泼,稍有点子不如意,就拿箴金来出气。有时光,拉住辫子打一顿,有时光揿倒在地连拍着耳刮子。箴金倒总是逆来顺受,从没有一回抵拒过。最好笑有一回,有个朋友送他两坛惠泉酒,我晓得了,也是一时起劲,同几个朋友办了一席菜,到他公馆里尝尝惠泉酒风味。箴金见我们移樽就教,只得勉强敷衍,喊家丁烫酒来。家丁捧出三壶酒来,人多酒少,斟得两巡就没了。
众人都道,惠泉酒果然别饶风味,可否再赐两壶?箴金没奈何,亲自起身入内,隔了好半天才捧出一壶来,面孔上现着一副懊恼的神气。知道他受过夫人的排揎了,众人偏和他玩,喝完了再叫他添,箴金红着脸,瞪着眼,很露出踌躇的样子。忽闻屏门后一片喧嚷的声音,连嚷带骂道,那里来的这种恶客,喝了再要,要了再喝,三不罢,四不休,吵到个家宅不安,难道不晓得老娘是小器鬼么?众人只得纷然散去。次日,馆子里人去收家伙,箴金的夫人定管不肯还,这几只碗盏,只好抵偿我的酒钱,你要收,你自向叫菜的人收去。我们没奈何,只得赔给了馆子里钱,喝喝酒,连碗盏都喝光的,你想奇怪不奇怪?”胡雅士道:“箴金夫人竟这么悍泼,我这会子才知道。但是他怎么又娶一位姨太太在家里头?妻妾之间,怎么又能够相安无事?”咸贵道:“你道他相安无事么?他这位如夫人已经逐出去了。”胡雅士道:“已经逐出去了么?几时的事?”咸贵道:“半年多了。”雅士道:“犯了什么过失呢?”咸贵道:“听说是犯了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