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在笛声中的毕再遇忽地清醒过来,方今大军气势正劲,就作此厌战思乡之声,那还了得?!
他加快了脚步。放眼望去,却是妇孺老弱相偎抱,以温暖的无声,回应少女短笛的有声。
“你是宋人?”
“不是。”
“那这首曲子是谁教你的?”
“我娘是宋人。”
“她人也在这里吗?”
“不,她被你们宋人射死了。”
少女在自己冷漠的语调中将短笛收好。
毕再遇一时语塞。
少女轻启朱唇,露出坚冰一般洁白而又冰冷的牙齿。“沦为俘虏,离别宋国十几年,夜夜思乡不成眠,随军到了前线,终于得以亲近自己的故乡。她没有理会我爹的苦苦哀求,也没有怜悯女儿的哀怨孤零。一身男装,独自迎着湿雾的东南,开始她回家的路。那是有些她父母兄弟的故乡,也是一个装满了她幼年故事的地方,当这一切都清晰而又模糊地展现在她面前,足以让我娘一个在敌国小心翼翼生活了十几年的弱女子不计后果地为它痴疯。”
“而后呢?”毕再遇被少女讲述的故事触动。
“而后,而后,她在过宋国防线的时候,被你们的兵士误作金国探子远射了,死在自己母国兄弟姐妹的箭下。她真的回去了,死在故乡的土地上……”
少女咬牙,没有让泪水夺眶而出。“虽然,我恨你们将我娘射死了。但我爹说,我娘是对的。任何有血有肉的人,都会像她一样的。-”
毕再遇不无赞赏道:“你爹才是真正明理之人,忠义之士啊!若是你们一家都迁到大宋,又何尝不是幸事。”
“我已经没有家了。”
“莫不你父亲也——”
少女怒视:“被你一刀砍死了。”
“你父亲是?”
“吴州守将梁耘望!”
毕再遇愣住。想不到抵抗大宋最顽固,自己最恨的敌人却有这样一番由来之事。
“我的名字叫梁梦梓,谐音就是‘娘梦梓’,我是母亲思乡的寄托,如今也要成为远离故土的孤魂!”
少女苦笑。
……………………
毕再遇不愿再听,这一段他已想了太多,他孤独地走回公帐。
本想将俘虏留在大宋放为平民,待北方平定,他们一样能与北方的家人团聚,到时不但是小家的团圆,更是收复故土,分离了近百年南北汉人的骨血重新交溶沸腾。
这一路所攻之地,同自己作战的大多是金国的汉家兵士,且为金国殉城的不在少数。虽是变节之民,却终究血缘同族。他煎熬,更多的是愤慨!只望早早收复失地,切莫再让汉人为敌虏而同室操戈。靖康之难,女真对汉人的屠戮欺凌,今日,一些汉人为昔日的敌人与昔日的故国交战,他头痛欲裂。
想到这里,他虽因韩佗胄的退缩而心事颓然,但转念思之民族大业,又立即踌躇满志,研究攻克下一个城池的战备去了。
天色已蒙蒙亮,正想小憩一会儿的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放走那些俘虏的家眷,大宋要挽回的不但是丢失的国土,更是那些过去了近百年北方汉人的心。他相信,这是暂时的离开。
待他醒来,张沐风向他禀报,金国的使臣已经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