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龙御彦的心。
从认识他的那天起,御彦总是待她极好的,轻松戏谑,嬉笑怒骂,比在旁人分外显得亲密。可是,苏如墨知道,无论是朝臣还是她,所看见的那个人都未必是真正的龙御彦。他的一切神态言行,都像是笼了一层淡淡的雾,不浓,却已经足够使人迷惑,看不清楚他的真心。
她亦然,却从来没有去追究过。
因为,她也知道,就算看不懂御彦的心,但御彦对她的好,却是毋庸置疑的。
而今夜,风波频起,她的心绪早已经混乱不堪,痛,茫,寒皆有,却没想到在这般百感交集之下,竟能得窥御彦心中一隅,虽少,却是那般的明朗——那种永不会动摇的坚定信仰,就像是巍然屹立的山岳,清晰且永不动摇。
那种绝然,她似乎在谁的身上看见过。
想了许久,苏如墨终于想起来了,是灵儿,既然断情远嫁,纵然再伤痛凄楚,依旧不动不摇。那种绝然,曾经令她落泪,也令她自惭……
难道这是皇室中人的特质吗?
面对那道清灵而有所悟的眼神,龙御彦忽然笑了笑,道:“刚刚的彩头,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我希望你赢,因为,我不想你死,也不想违逆四哥!”拍了拍她的肩,转身对着齐盛帝,洒然躬身,长笑道,“四哥不介意由我来做公断人吧?我这就去取书册过来,四哥不爱佛禅,如墨也对其一窍不通,以此为赌,再公道不过了。两位意下如何?”
苏如墨有些挑衅地瞧着齐盛帝:“你四哥还没说允不允赌注呢?”
“朕允。”思量了许久,齐盛帝望着堂下,御彦紫衫,深深浅浅的紫在他身上,有着说不出的华贵尊荣,耀眼华艳,而如墨白衣如雪,领口处绣着几枝桃花,人面花颜,相映相衬,与御彦正是一对璧人,再配也没有的,心中蓦地又是一痛。
“你放心,朕不会输的!”
“那可不一定,世界上没有太绝对的事情,说不定你今儿还真阴沟里翻船呢!”
“朕绝不会!”齐盛帝淡淡地笑着,允了御彦的赌注,就算他原本真有放水之意,如今也不能够相让了。如御彦那般的贴身保护,意味着必将与她朝夕相处,若如此,说不定,他真的会万劫不复……他是紫星的帝王,绝不可以!
所以,他不会输,绝对不会输!
不只是对自己记性的自信,更是对紫星的责任,他不能够输!
龙御彦转身出去取书,飞炫宫中只剩苏如墨和齐盛帝。后者淡淡地瞧着奏折,一眼也不往堂下看,而苏如墨就没有那么好的定力和风度了,狠狠地盯着堂上那个冷酷无情的身影,用眼光一遍遍地将他凌迟,再凌迟,再再凌迟……
就在苏如墨第一千零一遍地凌迟齐盛帝时,龙御彦回来了,扬着手中的书:“谁先看!”
“我!”
“我!”
堂上堂下两人道,又同时转眸望向彼此,目光相遇,都是一怔。末了,苏如墨瞧了眼齐盛帝,重重地道:“我先!”说着,取过经书,翻开。
其余二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凝聚在苏如墨身上,只见她神色庄重,凝神看书,不时翻页,速度极快,几乎每页都只是一扫而过。龙御彦倒也罢了,齐盛帝却有些惊奇,这速度,他原也能够,但若要记下,却有些难,难道说,这丫头当真如斯了得?
这一思量,向来沉静的齐盛帝竟也起了些争胜之意。
不到一刻钟,苏如墨便抬头,似乎有些疲累,舒了口气,道:“好了,我看完了。”说着,上前,将书递给齐盛帝,“该你了!”
齐盛帝接过书,看了她一眼,凝定心神,也开始低头看书。
他已在尽力记忆,却仍是稍逊苏如墨一筹。等他看完,望向计时的龙御彦,后者神色有些惊异,道:“四哥,你用了一刻多点,如墨则不到一刻……”言下之意,速度上,苏如墨暂时领先一马。
齐盛帝倒也不介怀:“我们又不是在比拼速度,还是要看记住的内容的,请吧!”
“不!”苏如墨抬起下颔,眼眸明亮如星,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你先!”
“你先看书,自然你先背,朕不占这个便宜!”
苏如墨则报以冷笑:“我说过了,说不定你今儿就得阴沟里翻船。我不像某些人,权大势大,我做事向来要叫人心服口服的。因此,我先看后背,看的时间又比你短,这样才能教你信服口服!你只管先背便是,未必就能强得了我去!”
好大的口气!
他倒要看看,你的记性是否当真如斯了得?
齐盛帝眸光一扫,随即收回,如言先背诵。这本佛经的第一章是《佛说妙色王因缘经》“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他的语调平缓,不疾不徐,从头到尾并无一丝停顿。背完最后一句话后,在旁看书对照的龙御彦顿时倒吸口冷气,抬头,笑道:“一字不错。”
那语调,颇有引以为傲之意。
但随即想起这场赌注,担忧地眼神转向那个如桃花般灿烂的女子。
苏如墨不以为意地淡笑,启唇,唇若赤樱,齿如皓玉,翕合间亦是流畅无比,齐盛帝与龙御彦在旁听着,越听越是惊奇,都定定地瞧着她,直到最后一字吐出。龙御彦惊讶得几乎难以置信,瞧瞧有些呆愣的齐盛帝,再瞧瞧苏如墨,道:“也是一字不错。”
齐盛帝错愕,挺直的腰脊竟有些松散之意,半靠在椅背上。
虽然都是一字不错,但苏如墨看的速度比他快,中间又耗了时间,却仍能与齐盛帝持平,胜负之论不言自明。苏如墨先前之语,他只当戏笑,没想到竟真的一语成谶。他一向对自己的记忆力极有自信,今日也并不曾相让,竟真的这般彻底地败在她的手下?
若输了,往后他便要负起保护她的职责,朝夕相对,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