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看着乐颀,由衷地笑了,说道:“乐将军如此细心,真乃难能可贵!依我之见,公敛处父修筑城池只是为了防御而已,眼下他还没有搅三江、主沉浮的实力。”
乐颀仍然放心不下说:“望大司寇多加提防!”
孔子说:“谢谢乐将军的提醒。”
申句须和乐颀回到军中,立即点兵点将,按孔子的部署行事。
孔子只身来到孟孙何忌家。
孟孙何忌闻讯,急忙出迎。他曾经拜孔子为师,一见面,就要行大礼。
孔子赶快扶住他:“孟孙大夫不必客套。我来找你,有一要事相求。”
孟孙何忌说:“请老师到客厅叙话。”
来到客厅,分宾主坐定。孟孙何忌说:“老师有何事,请尽管吩咐。”
孔子说:“如今侯犯在邱邑谋反主公,叔孙辄勾结公山不狃据费邑反叛鲁国。在此鲁国危机四起的时刻,望孟孙大夫劝说公敛处父,务必保持冷静,克制自己,主动削低城墙,使其符合礼制。这样做,既可避免大动干戈,又可赢得朝野的赞赏,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当时季孙、叔孙、孟孙三家的势力,要数孟孙家最弱。孟孙何忌哭丧着脸儿听孔子说明来意,推敲再三后说道:“长期以来,相国大人和叔孙大夫扶植私人势力,才酿成了今日的祸端。”
孔子说:“我今日特此来找你,正是为了提醒你,早早说服公敛处父,按照礼制行事,避免再生事端。”
孟孙何忌说:“眼下这些做家臣的着实可恶,动辄节外生枝。既然老师有这番好意,我和敬叔亲自去劝说劝说他也就是了。”
孔子说:“如此甚好。我告辞了。”
次日,一队兵马大张旗鼓地朝邱邑进发,帅旗上高挑着“申”、“乐”两个大字。帅车上坐着申句须和乐颀,英姿飒爽,威风凛凛。大队兵马来至邱邑城下,安营扎寨,每日派人到四方城门前叫骂,并不急于攻城。
侯犯深知申句须和乐颀的本领,不敢贸然出城迎战,一连三天三夜紧闭城门,龟缩在城门楼上观看动静,探听虚实。城内士兵和黎民惶恐不安。侯犯只好趁夜深人静时,从城墙上偷偷放下两名士兵,分头向成邑和费邑搬兵求援。申句须和乐颀包围在城下的士兵假作没见,故意放他们逃走了。
再说公山不狃和叔孙辄盘踞费邑,千方百计招兵买马,队伍迅速壮大。他们派兵到处抢掠木材造兵车,许多人家的棺材板,甚至做好的棺材,也被他们抢去了,搞得费邑城乌烟瘴气,鸡犬不宁。人们怨声载道,恨不能把他们千刀劈,万箭穿。
公山不狃做着君侯梦,叔孙辄做着相国梦。他俩认为,凭着自己的高超武艺,仗着百辆战车,只要把握住时机,便可一举攻下鲁国都城,杀死鲁定公和文武百官,称君称臣。为了早日实现野心,他们加紧训练兵马。校场上,攻防不停,杀声震天;马道上,车轮滚滚,尘土飞扬。
忽有探兵来报:“启禀大人,申句须和乐颀奉命率兵去攻邱邑了。”
“你在怎讲?”公山不狃腾身跳下战车,抓住探兵的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探兵,“此话当真?”
探兵说:“是小的亲眼看见的,帅车上的申字和乐字比斗还大。”
叔孙辄激动得忘乎所以,迫不及待地说:“大哥,我们立即行动吧!”
公山不狃仰天大笑道:“苍天有眼,赐我良机!小的们,传话下去,停止操练,准备出击!”他突然脸色一沉,在原地转了两圈,眨巴着狐疑的眼睛,自言自语地说:“昏君明知费邑有我等反叛于他,怎会让申句须和乐颀同时率兵去攻打邱邑呢?莫非这其中有诈?”
叔孙辄说:“大哥,不必多虑!那昏君只知沉湎于酒色,怎能懂得这兵家的事情?”
公山不狃板起面孔说:“不对!昏君不懂,可那孔子是何等精明!他怎么能如此粗心大意呢?这其中必然有诈,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又一探兵来报:“启禀大人,申句须和乐颀奉命去攻打邱邑了。”
公山不狃像只恶狼,大声问:“此话当真?”
探兵说:“是小的亲眼所见。”
“见到申句须和乐颀了?”
“见到了。我遵照你的嘱咐,化妆成小贩,站在路边偷看,两辆战车上分别坐着申句须和乐颀。嗬,好神气呢!”
公山不狃双眼一瞪:“嗯?”
探兵粗气不敢出一声地变成了哑巴。
公山不狃把手一甩:“滚!”
探兵一溜烟跑了。
叔孙辄拱手说道:“大哥,两个探兵所言完全相同。我们赶快发兵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公山不狃一跺脚,下了孤注一掷的决心:“贤弟,速速集结大小官员,到邑衙议定此事。”
叔孙辄说:“是!”
邑衙内杀气腾腾。公山不狃说:“弟兄们,我等长期以来,住山沟,睡草棚,受尽了人间磨难。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吗!我等也是七八尺高的汉子,为何偏要低人一等呢?”
叔孙辄说:“大哥!”他似乎觉得在这种场合下如此称呼公山不狃有点不文雅,急忙改口说:“仁兄,我等愿意随你讨伐昏君。一旦成功,仁兄你就是鲁国君侯,弟兄们也都讨个一官半职。眼下鲁国兵马倾巢而出,去攻打邱邑,我等正好乘虚而入。”
公山不狃问:“弟兄们以为如何?”
这些头目们都是亡命之徒,听说时机已到,顿时心痒难熬,乱纷纷地说:“我等愿意听从二位大人差遣!”
一阵吵嚷过后,公山不狃站起身说:“好!费邑到鲁国都城仅有一百多里路程,今日下午发兵,明日拂晓即可抵达那里。这次讨鲁一旦成功,我等定要论功行赏。万望各位齐心协力,冲锋陷阵。不杀昏君,誓不罢休。”
叔孙辄问:“捉到其他官员如何处置?”
公山不狃牙齿咬得咯咯响:“统统杀掉!只有如此,才能使鲁国来个天翻地覆的大变化。”他突然想起了孔子,赶快改口说:“不不,要把孔子留下。”
叔孙辄不解地问:“仁兄,孔丘曾耍弄过你。你不但不记恨他,反而对他如此宽厚,却是为何?”
公山不狃说:“满朝文武百官惟有孔子耍弄过我,这是事实。不过,此人智力超人,万事皆懂,若能得他助我等一臂之力,别说夺鲁君宝座稳操胜券,就是去夺那周天子的宝座也是大有可能的。我岂能将这样一个人轻易杀掉呢?这是其一。其二,正因为他曾经耍弄过我,我才要做出一番姿态,显得宽宏大量,免得后人耻笑。”
叔孙辄问:“何时起程?”
公山不狃说:“兵贵神速。点齐兵马,即刻起程。各位分头行动吧!”
众头目像一群饿狼蜂拥着窜出邑衙,各自点齐兵马,向鲁国都城奔来。
为了攻其不备,公山不狃命令将所有马匹的辔铃摘掉,神不知,鬼不觉地前进。
拂晓时分,果然来到防山,离鲁国都城只有十多里路了。公山不狃命令队伍停车。他登上一个土丘,凝眸眺望,晨雾迷蒙,什么也看不见。大地静得可怕,只有那雄鸡的报晓声此起彼落。也不知是因为冷风的吹拂,还是心虚胆怯,公山不狃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但是,他毕竟久经沙场,很快便稳住了神。自我壮胆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能胡思乱想,动摇决心呢?”
叔孙辄凑到他身边:“仁兄,再用半个时辰,就可到都城了,你怎么命令队伍停下来了呢?”
公山不狃说:“贤弟,城内虚实难测,我们不能不防啊!”
叔孙辄说:“既然申句须和乐颀去攻打邱邑了,这都城就是空城一座,不堪一击,仁兄何必如此多虑呢!”
公山不狃说:“凭孔子的计谋,他决不会丢下空城一座,去攻打邱邑,我担心……”
叔孙辄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再说他怎会料想我们能趁这个机会来取都城呢?”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越听越真。来到跟前,从马背上跳下一人,禀报道:“启禀二位大人,邱邑宰侯大人派人到费邑,说是申句须和乐颀率大队兵马围困邱邑数日,侯大人不敢轻易出击,特来搬取救兵,请二位大人定夺!”
听到这里,公山不狃忐忑不安的心很快平静下来了。想想即将攻进都城,他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了,哈哈大笑道:“昏君,你的末日到了!”说着,拔剑在手,对叔孙辄说:“贤弟,命令全体将士奋勇向前,谁取下昏君的首级有重赏!”
叔孙辄重新登车,高声说道:“全体将士听着,公山大人有令,趁天色未明,赶快攻城,谁第一个攻进城去杀死昏君有重赏!”说完,抽出宝剑:“将士们,冲啊!”
马蹄声,车轮声,喊杀声,混成一片,震动了大地,震动了鲁国都城。
防山的地势东高西低,战车跑在下坡路上,越跑越快,势如潮水般滚滚倾泻下来。
公山不狃和叔孙辄求胜心切,也不管阵势和队列了,驱赶着帅车跑在最前面,一会儿就来到了山脚下。
这时,只听一阵震耳欲聋的铜鼓声响起,从树林后杀出许多战车,摆成铁钳似的阵势,向公山不狃和叔孙辄包抄而来。
公山不狃惊得目瞪口呆,叔孙辄吓得魂不附体。他们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然而,这偏偏是现实。借着尚未出山的阳光望去,战车源源不断地从树林后面飞驰出来,彩旗飘扬,喊声震天,帅旗上清清楚楚地绣着“申”、“乐”两个大字。
一见这阵势,叛兵叛将喊爹喊娘,叫苦不迭,不知申句须和乐颀为何能突然从邱邑来到鲁国都城。
原来这是孔子用的调虎离山计。他首先从军中挑选了两名模样像申句须和乐颀的士兵,稍加修容,分别穿上两位将军的衣裳,各自坐在帅车上,然后让另一员大将兹无率一队兵马共同前行,围攻邱邑。申句须和乐颀却躲在都城内,暗中派探兵探报军情,及至探听到公山不狃和叔孙辄攻打都城的消息后,便火速集结兵马,埋伏在树林后边,欲收守株待兔之奇功。
公山不狃和叔孙辄情知中计,硬拼不过,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俩急忙掉转车头,且战且退。怎奈车马盈路,又是上坡的上坡,下坡的下坡,自相践踏,早已乱了阵脚。
申句须和乐颀指挥着兵马一边追杀,一边放箭。
公山不狃和叔孙辄撇下士兵不管,只顾自己逃命。可怜那些士兵们纷纷中箭身亡,车上,车下,到处都是尸体。有些轻伤的,从战车上颠下来,也多半被马蹄踩,车轮压,一命呜呼了。
公山不狃夺条小路逃走,叔孙辄尾随在后。一些机灵的士兵也都驾车四处逃窜,有的沿小路向费邑方向奔去,有的钻进山中密林。
申句须对乐颀说:“乐将军,我在这里追杀,你可带兵车五十乘绕路赶到费邑,捣毁公山不狃和叔孙辄的老巢,抢先断了他的后路。得胜后,你我在费邑会师。”
乐颀说:“是!”随即点齐五十乘战车绕路向费邑奔去。
大道上,山野上,到处是战车、尸体。公山不狃的士兵们逃得七零八落,他自己也驱车鼠窜,一口气跑到姑蔑,回头一看,身后只剩下二十多辆战车。刚想喘口气,又见申句须的帅旗出现在不远处。他知道今番难以逃脱,便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强打精神,站到战车上,对身后的残兵败将们说:“将士们,眼下摆在我等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是束手就擒,坐等受死;二是反戈一击,同追兵拼个鱼死网破。何去何从,请诸位抉择!”
士兵们说:“我们愿意听从大人指挥!”
公山不狃摆出狗急跳墙的架势,声嘶力竭地说:“将士们!掉转车头,杀啊!”
士兵们掉转车头,和申句须的追兵相互拼杀。
这是丘陵上的一片小平原,到处是刚返青的麦田,两军兵对兵、将对将地拼来杀去。大约战到十二三个回合,公山不狃的兵车又有四五辆不能转动了。
公山不狃越来越心虚了。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只听“啊”地一声喊,叔孙辄中箭跌下兵车。申旬须的兵马追过去,叔孙辄宛如活靶,顿时满身是箭。公山不狃见状,大惊失色。
申旬须声色俱厉地喊道:“公山不狃,赶快下车受绑吧!再若负隅顽抗,叔孙辄的下场你可亲眼见到了。”
公山不狃一边低声对驾车的士兵说:“赶快卸下辕马!”一边站在战车上装模作样地了望远方,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
他这一招果然很灵,申句须的部下心不由己地纷纷回头看。
公山不狃抓住这点空隙,从倾斜的兵车上一纵身跳上马背,用剑把狠狠地戳了一下马屁股,那马像箭离弦一样向前飞驰。
申句须说:“赶快放箭!”
晚了,一支支利箭都落在了公山不狃的身后。
申句须怒不可遏,对士兵们说:“把这些乱臣贼子斩尽杀绝!”
士兵们呼喊着冲杀声,把公山不狃撇下的士兵团团围住,凡是不缴械投降的,都成了刀下之鬼。
申句须单车追赶公山不狃。眼见得公山不狃钻进泗河边密林中,他又恼恨,又羞愧,自语道:“连一个叛贼都杀不死,算什么将军!”追到树林边,兵车没法行走了。他卸下辕马,单骑追赶。涉过泗河,翻过一道山冈,只见公山不狃早已上了另一道山冈。他知道赶不上了,把希望寄托在乐颀身上。
再说乐颀带着兵马赶到费邑,少数几个守城士兵不堪一击,乐颀顺利地占领了费邑城。他当即命令士兵们紧闭城门,把战车停放在城门里。全体将士枕戈待发,只等公山不狃一到,立即出城迎战。但是,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乐颀心中有些纳闷,暗自猜想:“是全部被申大人歼灭了呢?还是夺路逃走了?”他站在城门楼上极目眺望,忽见一匹快马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