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西伯劝说殷纣,殷纣就把他囚禁起来;翼侯被烤死;鬼侯被晒成肉干;比干被剖心;梅伯被剁成肉酱;管仲被囚禁;曹羁逃亡到陈国;百里奚在路上讨饭;傅说几次被转卖;孙子在魏被剔去膝盖;吴起在岸门才收住眼泪,哀痛西河会被秦国吞并,最后在楚国被肢解;公叔痤说公孙鞅是国家之才,反而被认为是昏聩之人,公孙鞅才不得不亡命到秦国;关龙逢被杀;苌弘被刳肠;尹子遭陷害;司马子期死后尸体浮于江上;田明死而尸体被分解;宓子贱、西门豹不斗而死在别人的手下;董阏于死而陈尸于集市之上;宰予不免于田常之乱;范雎曾被打断肋骨。这十几个人,都是世上仁贤忠良有道之士,不幸而遇到荒谬混乱昏暗狂惑之主而死。所以即使是圣贤也不能逃脱死亡避开杀戮屈辱的原因,又是什么呢?那就是愚昧之人是难以劝说的,君子是难于进言的。况且至理名言是不合于耳而逆于心的,除非圣贤明君是不能接受的,愿大王仔细斟酌考察才是。
爱臣
【原文】
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主妾无等,必危嫡子;兄弟不服,必危社稷。臣闻:千乘之君无备,必有百乘之臣在其侧,以徙其民而倾其国;万乘之君无备,必有千乘之家在其侧,以徙其威而倾其国。是以奸臣蕃息,主道衰亡。是故诸侯之博大,天子之害也;群臣之太富,君主之败也。将相之管主而隆家,此君人者所外也。万物莫如身之至贵也,位之至尊也,主威之重,主势之隆也。此四关者,不求诸外,不请于人,议之而得之矣。故曰:人主不能用其富,则终于外也。此君人者之所识也。
昔者纣之亡,周之卑,皆从诸侯之博大也;晋之分也,齐之夺也,皆以群臣之太富也。夫燕、宋之所以弑其君者,皆此类也。故上比之殷、周,中比之燕、宋,莫不从此术也。是故明君之蓄。其臣也,尽之以法,质之以备。故不赦死,不宥刑;赦死宥刑,是谓威淫。社稷将危,国家偏威。是故大臣之禄虽大,不得藉威城市;党与虽众,不得臣士卒。故人臣处国无私朝,居军无私交,其府库不得私贷于家。此明君之所以禁其邪。是故不得四从,不载奇兵;非传非遽,载奇兵革,罪死不赦。此明君之所以备不虞者也。
【译文】
宠爱臣下过分亲近,一定会危及自身;臣下过于尊贵,一定会转移人主的地位;后、妃没有等级差别,一定会危害嫡子;兄弟互不服气,一定会危害国家。臣下听人说过: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君,如果没有戒备,在他的身边一定会出现有一百辆兵车的大臣,转移他的百姓,倾覆他的国家;能出一万辆兵车的大国之王,如果没有戒备,在身边一定会有操一千辆兵车的封君,转移他的威势,倾覆他的国家。因此奸臣越来越多,人主的尊严越来越衰退。所以诸侯的领地广大,是天子的祸害;群臣过于豪富,君主就会衰败。将相钳制君主而兴隆私家门第,这是君主必须除掉的。世间万物没有比自身再珍贵的了,没有比地位再尊贵的了,没有比君主的威严再重要的了,没有比权势再隆盛的了。这四种美德不必外求,不用向人家请命,只要谋划得当就可以得到。所以说:人主不能运用他的戒备,终究会被奸臣排除在外。这是做君主的要牢牢记住的。
从前殷纣的灭亡,周朝的衰败,都是因为诸侯强大之所致;晋国的三分,齐国被田氏篡夺,都是群臣豪富之所致。燕国和宋国的君主被刺杀,也属于这一类。所以上同殷、周相比,中同燕、宋相比,没有不是用这种手段的。因此明君养活他的臣下,完全是按法度办事,布置好各种防范措施。所以不赦死罪,不宽免刑罚;赦免死罪,宽免刑罚,就是分散威严。如此国家就会危亡,大权就会旁落。因此大臣俸禄虽高,也不得征收城市的税金;党羽虽多,也不得拥有私人武装。所以为人臣的,居官不得私自朝见外国君主,在军不得私下与外国交往,掌管的府库钱粮不得私自借用。这是明君用来禁止臣下为非作歹的办法。因此臣下不得用四马驾车作随从,车上不得有一件兵器;不是驿车官车,即使载一件兵器、一副盔甲,皆属死罪不应赦免。这是明君用来防范意想不到的祸患的。
主道
【原文】
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是以明君守始以知万物之源,治纪以知善败之端。故虚静以待,令名自命也,令事自定也。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有言者自为名,有事者自为形。形名参同,君乃无事焉,归之其情。故曰:君无见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自将雕琢;君无见其意,君见其意,臣将自表异。故曰:去好去恶,臣乃见素;去旧去智,臣乃自备。故有智而不以虑,使万物知其处;有贤而不以行,观臣下之所因;有勇而不以怒,使群臣尽其武。是故去智而有明,去贤而有功,去勇而有强。群臣守职,百官有常,因能而使之,是谓习常。故曰:寂乎其无位而处,渗乎莫得其所。明君无为于上,群臣竦惧乎下。明君之道,使智者尽其虑,而君因以断事,故君不穷于智;贤者敕其材,君因而任之,故君不穷于能;有功则君有其贤,有过则臣任其罪,故君不穷于名。是故不贤而为贤者师,不智而为智者正。
臣有其劳,君有其成功,此之谓贤主之经也。
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虚静无事,以暗见疵。见而不见,闻而不闻,知而不知。知其言以往,勿变勿更,以参合阅。焉。官有一人,勿令通言,则万物皆尽。函掩其迹,匿其端,下不能原;去其智,绝其能,下不能意。保吾所以往而稽同之,谨执其柄而固握之。绝其望,破其意,毋使人欲之。不谨其闭,不固其门,虎乃将存。不慎其事,不掩其情,贼乃将生。弑其主,代其所,人莫不与,故谓之虎。处其主之侧,为奸臣;闻其主之忒,故谓之贼。散其党,收其余,闭其门,夺其辅,国乃无虎。大不可量,深不可测,同合刑名,审验法式,擅为者诛,国乃无贼。是故人主有五壅:臣闭其主日壅,臣制财利日壅,臣擅行令日壅,臣得行义日壅,臣得树人曰壅。臣闭其主,则主失位;臣制财利,则主失德;臣擅行令,则主失制;臣得行义,则主失明;臣得树人,则主失党。此人主之所以独擅也,非人臣之所得操也。
人主之道,静退以为宝。不自操事而知拙与巧,不自计虑而知福与咎。是以不言而善应,不约而善增。言已应,则执其契;事已增,则操其符。符契之所合,赏罚之所生也。故群臣陈其言,君以其言授其事,事以责其功。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则赏;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诛。明君之道,臣不得陈言而不当。是故明君之行赏也,暧乎如时雨,百姓利其泽;其行罚也,畏乎如雷霆,神圣不能解也。故明君无偷赏,无赦罚。赏偷,则功臣堕其业;赦罪,则奸臣易为非。是故诚有功,则虽疏贱必赏;诚有过,则虽近爱必诛。疏贱必赏,近爱必诛,则疏贱者不怠,而近爱者不骄也。
【译文】
道是万物的本原,是评定是非的标准。因此,明君把握这个本原,就可以认识万物的起源,研究它的条理以了解事物成败的原因。所以以虚无寂静之态对待一切,让名称自己去规定它的内涵,让事物自己去确定它的性质。虚则可以了解实际的真情,静则可以了解行动的正误。臣下进言,就表现出他的主见;臣下办事,就表现出他的成绩。成绩和主见经过验证互相符合,君主就没有什么事了,就让事物回到它们的本来面貌了。
所以说:君主不能显示自己的愿望,君主如果显示自己的愿望,臣下一定会伪装;君主不能轻易露出自己的想法,君主露出自己的想法,臣下一定会表现异常。所以说:君主去掉好恶,臣下才能显出本色;君主去掉智巧,臣下才能谨慎。所以君主有智慧而不必用心思,使万物各得其所;君主有贤能而不必使用,用以观察臣下根据什么来行动;君主有勇气而不必使出威严,让臣下充分发挥他们的武勇。因此,君主去掉智慧,臣下就会发挥他们的聪慧;君主去掉贤能,臣下就会建功立业;君主去掉勇气,臣下就会表现出坚强。群臣恪守职责,百官都有常规,君主能根据他们的才干而使用他们,这就是循法行事。所以说,寂静无声,君主好像:并没有坐在君位上;空空荡荡,臣下无法知道君主在哪里。
明君在上无为,群臣在下战战兢兢。明君之道是,让有聪明才智的人尽量发挥他们的才智,而君主凭借他们的才智加以裁决,所以君主的才智绰绰有余;贤能的人兢兢业业奋勉工作,君主根据他们的所长而任用他们,所以君主的才干富富有余;有功则君主享受成效,有错则臣下担负罪过,所以君主的名誉上无穷无尽。因此君主不必贤就可以作为贤人的师长,不必有智慧就可以作为有智者的尊上。臣下承担劳苦,君主享有成功。这就叫做贤明君主之经。
做君主的道术在于使臣下无从窥测,运用道术使臣下无从知晓;虚无寂静,不必操劳,只在暗中观察臣下的过错。看见了就像没看见,听见了就像没听见,知道了就像不知道一样。了解他的言论以后,不必给予指点或更正,而是察看他的言行是否一致。
每个官职委派一人,不让他们互相通气,那样万物万事全露实情。掩盖行迹,隐藏端绪,无从窥探。放弃智慧,丢掉才能,臣下就无从揣测国君。国君去掉他的智慧,弃绝他的才能,臣下就不可能臆测。保留以往的观察用以考核臣下的业绩,看他们的言行是否一致,谨慎地抓住权柄而牢牢地掌握它。杜绝臣下的奢望,破除臣下意图,不许其贪图权柄。不谨慎地关闭贪求权柄的道路,不牢固地封锁贪求权柄的门户,恶虎就会有生存的余地。不慎重对待这种事实,不掩盖自己的实情,奸贼将会发生。刺杀他的君主,代替他的君位,他人不得不顺从,所以叫做恶虎。他们在君主的左右,充当奸臣,伺机钻君主的空子,所以叫他们为贼。只有解散其朋党,收拾其羽翼,封闭其门户,除掉其帮凶,国家才能没有恶虎。君主之道,大则不可估量,深则不可测度,审核名实是否相符,考察检验是否依法行事,擅自作主的就要严惩,国家就会免生奸贼。因此,君主有五蔽:臣下堵塞君主的视听叫蔽,臣下控制财利叫蔽,臣下擅自发号施令叫蔽,臣下收买人心叫蔽,臣下安插自己的人叫蔽。
臣下堵塞君主的视听,君主就会失掉君位;臣下控制财利,君主就会失去恩泽;臣下擅自发号施令,君主就会失去统制之权;臣下收买人心,君主就会失去名分;臣下安插自己的人,君主就会失去羽翼。这些权柄是君主所独有的,而决非人臣得以操持的。
君主的道术,是以寂静无为为法宝。自己不必操劳而知臣下拙与巧,自己不必思虑而知臣下谋划的福与祸。因此君主不必说话而臣下却能提出完美的计划,不必作出规定而臣下就能完成要大的功业。臣下提出的设想已经应验,就把以前写的奏章拿出来对证;功业已经完成,就把以前写的文书拿出来考核。文书奏章和实际情况是否相符,这就是赏罚的依据。所以群臣提出意见,君主根据他的意见委派给他任务,并按照任务责成他的功效。效果符合事实,事实符合他的设想,就奖赏;效果不符合事实,事实不符合他的设想,就责罚。明君的道术,不许臣下提出不确切的意见。因此明君施行奖赏,隐隐约约却如及时行雨,百姓都蒙受他的恩泽;施行责罚,威严有如雷霆,神仙上帝也无法免除。所以明君没有随意的奖赏,没有宽免的责罚。奖赏随意,功臣就会灰心他的事业;宽免责罚,奸臣就很容易为非作歹。因此,确实有功,虽是疏远卑贱之人,也一定奖赏;确有过错,虽是亲近宠爱之人,也一定责罚。疏远卑贱之人一定奖赏,亲近宠爱之人一定责罚,疏远卑贱之人就不会懈怠,而亲近宠爱之人也就不会骄傲了。
有度
【原文】
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荆庄王,并国二十六,开地三千里:庄王之氓社稷也,而荆以亡。齐桓公并国三十,启地三千里;桓公之氓社稷也,而齐以亡。燕襄王以河为境,以蓟。为国,袭涿、方城,残齐,平中山,有燕者重,无燕者轻;襄王之氓社稷也,而燕以亡。魏安厘王攻燕救赵,取地河东;攻尽陶、魏之地;加兵于齐,私平陆之都;攻韩拔管,胜于淇下;睢阳之事,荆军老而走;蔡、召陵之事,荆军破。兵四布于天下,威行于冠带之国;安厘王死而魏以亡。故有荆庄、齐桓,则荆、齐可以霸;有燕襄、魏安厘,则燕、魏可以强。今皆亡国者,其群臣官吏皆务所以乱而不务所以治也。其国乱弱矣,又皆释国法而私其外,则是负薪而救火也,乱弱甚矣!
故当今之时,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故审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则主不可欺以诈伪;审得失有权衡之称者,以听远事,则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轻重。今若以誉进能,则臣离上而下比周;若以党举官,则民务交而不求用于法。故官之失能者其国乱。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则好赏恶罚之人,释公行,行私术,比周以相为也。忘主外交,以进其与,则其下所以为上者薄矣。交众,与多,外内朋党,虽有大过,其蔽多矣。故忠臣危死于非罪,奸邪之臣安利于无功。忠臣之所以危死而不以其罪,则良臣伏矣;奸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则奸臣进矣,此亡之本也。若是,则群臣废法而行私重,轻公法矣。数至能人之门,不一至主之廷;百虑私家之便,不一图主之国。属数虽多,非所以尊君也;百官虽具,非所以任国也。然则主有人主之名,而实托于群臣之家也。故臣曰:亡国之廷无人焉。廷无人者,非朝廷之衰也。家务相益,不务厚国;大臣务相尊,而不务尊君;小臣奉禄养交,不以官为事。此其所以然者,由主之不上断于法,而信下为之也。故明主使法择人,不自举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能者不可弊,败者不可饰,誉者不能进,非者弗能退,则君臣之间明辩而易治,故主仇法则可也。
【译文】
国家不会总是强盛的,也没有总是衰弱的。执法坚定的国家就强盛;执法软弱的国家就衰弱。楚庄王兼并了二十六个诸侯国,开拓疆土三千里;等到庄王弃国而亡之后,楚国也就衰败了。齐桓公兼并了三十个诸侯国,开拓领土三千里;等到桓公弃国而死之后,齐国也就衰亡了。燕昭王以黄河为国界,以蓟为国都,有涿邑和方城作为屏障,横扫齐国,平定了中山,和燕国友好的诸侯就会被敬重,和燕国不友好的诸侯就会被看轻;等到昭王弃国而死之后,燕国也就衰落了。魏安厘王进攻燕国,救援赵国,夺回河东领地;攻取定陶,占有全部卫国领地;用兵齐国,据平陆为己有;攻打韩国,拿下管城,在淇下打了胜仗;睢阳战役,楚兵疲困而遁逃;上蔡、召陵战役,楚兵被攻破。魏国之兵布满天下四面八方,威慑中原各国;而安厘王一死,魏国就衰微了。所以有了楚庄、齐桓,楚国和齐国就可以称霸;有燕昭、魏安厘,燕国和魏国就可以强大。而今都成了衰败之国,就是因为这些国家群臣官吏都去尽力乱国而不务治国的缘故。国家已经混乱衰弱了,他们又都放弃国法而私通外国,这是背着干柴去救火,国家就更加混乱衰败了!